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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

千秋,黑白列传

刑场的风沙真烈,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我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听着围观百姓的唾骂声此起彼伏,他们手里攥着铜钱,等着买我的肉泄愤。三天前,我还是那个让百官跪拜、被私下称作“立皇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三天后,我成了要被凌迟三千多刀的罪臣。没人记得,我刘瑾从陕西兴平的穷小子,爬到大明权力之巅,熬过了多少生死关头。

景泰年间,我因家贫自阉入宫,依附刘姓宦官才改了姓氏,在底层摸爬滚打时,见惯了旁人的白眼。成化年间在教坊司管伎乐,弘治时还犯了死罪,若不是侥幸赦免,早成了枯骨。直到东宫侍奉太子朱厚照,我才算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我知道他爱玩,便每日进献飞鹰猎狗,陪他打球跑马、微服出行,用滑稽戏逗他开怀。太子登基成了武宗,我和马永成等七人被称作“八虎”,而我,凭着最懂皇上心意,成了八虎之首。

正德元年那场风波,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大学士刘健、谢迁联合百官上疏,拿汉之十常侍、唐之甘露之变说事,要治我们“八虎”的罪。我连夜带着兄弟跪在武宗面前哭诉,说王岳等太监是想挟制皇上不让他玩乐,又进言司礼监当用可信之人。皇上本就厌弃朝臣说教,当即下令我掌司礼监,马永成、谷大用分掌东、西厂,还把王岳贬去南京,半路我就派人结果了他。刘健、谢迁这些老臣见大势已去,只能辞官回乡,我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司礼监的权力,比我想象中更重。百官奏章先经内阁“票拟”,再由司礼监“批红”,皇上沉迷玩乐,我奏事总挑他玩得尽兴时,他烦了便骂:“你们是吃闲饭的吗?”我就顺势把政事揽在手里 。批阅奏章时,我便带回家让礼部做官的妹夫孙聪帮忙,再交内阁焦芳润色——焦芳是我提拔的,自然事事听我号令。六部要职全安插了我的亲信,连公侯见了我都得磕头,官员升迁、进京述职,都得给我送厚礼,三品以上要千金,知府知县也得五百两,这“常例钱”积少成多,竟让我成了天下首富。

那些反对我的大臣,我从不会手软。户部尚书韩文曾带头弹劾我,我就借内库假银之事把他罢官;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等人稍不顺眼,就用一百五十斤的大枷把他们枷到半死;甚至因怀疑有人弹劾我,让三百多文武大臣在宫门外烈日下跪了一天,渴死中暑的不在少数。言官们总爱多嘴,我就让他们寅时入朝、酉时才准退,一天十四小时的差事,累得他们没精力弹劾我。我还列了份五十三人的“奸党”名册,把刘健、谢迁这些旧臣全打下去,朝堂之上,再无人敢与我抗衡。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八虎”内部会反水。正德五年,宁夏安化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檄文里一条条列着我的罪状。皇上派杨一清和张永去平叛,这张永本是我的兄弟,却早因争宠对我怀恨在心。杨一清曾被我陷害下狱,更是恨我入骨,两人一合计,竟在献俘时向皇上揭发我的十七大罪,还呈上了安化王的檄文。

真正让皇上动杀心的,是抄家时搜出的东西——伪玺、玉带、兵甲,还有我常带在身边的那把扇子,里面竟藏着匕首。皇上见了当场变色,他怕是想起了这些年我在他身边的日子,怕我哪天就用这把匕首结果了他。其实我哪敢谋反?我只是想要更多的权,更多的钱,想让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都匍匐在我脚下。

第一刀割下去时,剧痛钻心,我忍不住惨叫,围观的人却拍手叫好。行刑官说要割三天,第一天割了三百五十七刀,晚上我还能喝下两碗粥,恍惚间竟想再说说宫里的事,却被他堵上了嘴。第二天的刀更快,我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割下,被百姓抢着买去祭奠冤魂,才明白我这辈子的权谋算计,终究是一场空。

我曾羡慕王振的权势,以为自己能比他更风光;我曾握着司礼监的印信,以为能掌控大明的命运;我曾在武宗面前巧言令色,以为皇上会护我一辈子。可我忘了,宦官的权力从来都是皇上给的,当我威胁到皇权根基,当“八虎”不再同心,当百官百姓积怨已深,我便成了必须被舍弃的棋子。

风沙还在刮,最后一刀落下时,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入宫的自己,穿着粗布衣裳,眼里满是对活下去的渴望。若早知权倾朝野的结局是这般惨烈,我会不会宁愿在教坊司管一辈子伎乐?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回头路。

我的血渗进刑场的泥土里,与那些被我迫害的冤魂混在一起。大明的史书会写“刘瑾谋逆,凌迟处死”,却不会写我曾熬过的苦难,不会写我对权力的执念从何而来。或许在百年后,人们只会记得有个权宦刘瑾,却早已忘了那个叫谈瑾的陕西穷小子,曾只是想活下去,想活得体面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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