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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长

千秋,黑白列传

善长

洪武二十三年的冬雪,落得比往年更急,一片片砸在定远侯府的青瓦上,像要把这座曾经煊赫的府邸压垮。我坐在冰冷的厅堂里,看着锦衣卫递来的“罪诏”,上面“通胡、谋逆、株连九族”的字样,在烛火下泛着刺眼的光。他们都忘了,我李善长曾是大明开国的“萧何”,是朱元璋从濠州带出来的老臣,是那个帮他定天下、理朝政,却最终要带着全家七十余口,走向刑场的罪人。

我生在濠州定远的书香世家,年轻时便以“有智计、善断事”闻名乡里。元至正十三年,朱元璋率军攻下定远,听闻我的名声,亲自登门拜访。那时的他,还只是郭子兴麾下的一个将领,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野心与气度。他握着我的手说:“天下大乱,百姓受苦,我想救万民于水火,还需先生相助。”我看着他眼中的光,想起乱世里百姓的流离,便点头应下——这一随,便是三十余年。

刚开始跟着朱元璋时,条件苦得难以想象。没有粮草,我就带人去乡下征粮,遇上顽抗的地主,便晓以大义,实在不行就智取;没有营帐,我就和士兵们一起睡在草地上,夜里借着月光整理军务文书。朱元璋常说:“善长,有你在,我便安心。”他率军在外征战,我便守在后方,安抚百姓、制定律法、调度粮草,把根据地打理得井井有条。陈友谅率六十万大军攻洪都时,城里粮草短缺,士兵们人心惶惶,是我亲自去粮库盘点,制定“按人头分粮”的规矩,又四处奔走,从周边郡县调粮,才撑到朱元璋回援。

洪武元年,朱元璋在应天府登基,建立大明,我被封为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中书省左丞相,还被赐予“免死铁券”——可免两次死罪,儿子可免一次。那天,我穿着绣着蟒纹的官服,站在朝堂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心里满是感慨——从定远乡下的秀才,到大明的开国宰相,我终于实现了“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朱元璋也对我愈发信任,把朝廷的行政、财政大权都交给我,甚至说:“朕与善长,虽为君臣,实如兄弟。”

可君臣之间的“兄弟情”,终究抵不过权力的猜忌。随着大明江山渐稳,朱元璋的性子越来越多疑,对功臣的防备也越来越重。洪武四年,我因年事已高,又恰逢妻子病逝,便向朱元璋请辞,想回定远老家安度晚年。朱元璋虽挽留了几句,最终还是准了,还赐我良田千亩、佃户百户,让我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我以为自己能就此远离朝堂纷争,却没料到,这只是我悲剧的开始。

回到定远后,我本想不问政事,可旧日的部下、同乡常来拜访,有的求我在朝中说句好话,有的托我帮忙办事。我念及旧情,便偶尔给朝中的老同僚写几封信,帮着牵线搭桥。却没曾想,这些举动,都成了后来的“罪证”。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胡惟庸是我举荐的,他的女儿嫁给了我的侄子李存义之子。朱元璋以“谋逆”罪诛杀胡惟庸,还株连了数万人。当时有人想把我牵扯进来,朱元璋却压了下来,说:“善长是开国老臣,对朕忠心耿耿,此事与他无关。”我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却不知,朱元璋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洪武二十三年,有人告发我的侄子李存义父子曾与胡惟庸勾结,意图谋反。朱元璋下令将李存义父子抓回京城审问,严刑之下,李存义竟招认“李善长早知胡惟庸谋逆,却隐瞒不报,还曾与胡惟庸商议过谋反事宜”。这还不够,又有人说我“曾收受胡惟庸的黄金、美女,还为胡惟庸提供过兵器、粮草”,甚至有人编造出“李善长与蒙古使者私通,想里应外合推翻大明”的谎言。

朱元璋终于动了杀心。他下旨斥责我“身受皇恩,却心怀二志,图谋不轨”,还说我“虽有免死铁券,却罪大恶极,铁券亦不能免”。我接到罪诏那天,定远侯府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府里的人哭喊声一片。我的儿子李祺,是朱元璋的女婿,曾被赐予“免死”的承诺,却也没能逃过——朱元璋下令,李祺一家流放江浦,其余家人,无论老幼,全部处斩。

行刑前,我被押到朱元璋面前。他坐在龙椅上,眼神冰冷,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我看着他,想起当年濠州的初见,想起洪都保卫战时的并肩作战,想起他赐予我免死铁券时的承诺,突然笑了:“陛下,臣随您三十余年,助您定天下、安百姓,若臣想谋反,早在您登基前便反了,何必要等到今日?”他却只是冷冷地说:“善长,你太聪明,也太贪权。朕留你,终是隐患。”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所谓的“免死铁券”,不过是帝王笼络人心的工具;所谓的“君臣兄弟”,在皇权面前,终究是镜花水月。我李善长一生,兢兢业业,辅佐朱元璋建立大明,却终究没能逃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命运。

刑场上,冬雪依旧在下,落在我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我家人的身上。我看着刽子手举起屠刀,想起年轻时的抱负,想起那些年的君臣相知,想起定远老家的那片良田——若是当初没有跟随朱元璋,若是当初能早些放下权力,或许我还能做个安稳的乡绅,不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刀落下的瞬间,我听见百姓的叹息声,也听见风雪呼啸的声音。大明的史书上,会记载“李善长,洪武朝开国宰相,因通胡谋逆被诛,株连九族”,却不会记载,我曾是那个想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臣子,曾是那个对朱元璋忠心耿耿的老臣,曾是那个在权力的漩涡里,身不由己的牺牲品。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覆盖了刑场上的血迹,也覆盖了我这一生的功与过、荣与辱。只留下应天府的寒风,在空荡荡的刑场上呼啸,像是在为我,也为那些大明的开国功臣,唱着一曲悲凉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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