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儿
神龙三年的夏日,洛阳宫的牡丹开得正盛,却映得刑场上的血迹格外刺目。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刽子手举起的大刀,耳边还回响着宫人惊慌的哭喊——“安乐公主谋反,陛下令诛之!”他们都叫我“李裹儿”,说我是大唐最娇纵的公主,是妄图效仿武则天称帝的“皇太女”,可没人记得,我曾是那个在襁褓中跟着母亲李显颠沛流离,连块干净襁褓都没有的可怜孩子。
我生于圣历元年,那时父亲李显刚被武则天从皇位上废黜,贬为庐陵王,母亲韦氏怀着我,跟着他一路从长安被贬往房州。路上车马颠簸,母亲动了胎气,我早产在驿站的破屋中。仓促间找不到襁褓,父亲只能撕下自己的衣袍,把我裹在里面——“裹儿”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在房州的十四年,是我这辈子最苦的日子:住的是漏雨的土屋,吃的是掺着沙土的粟米,门外常年守着武则天派来的监视者,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母亲常抱着我哭,说“裹儿,是娘和你爹连累了你”,可我那时候不懂,只知道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盼着能有一天,再回到长安的皇宫里。
神龙元年,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革命”,武则天退位,父亲李显重新登基,我终于跟着父母回到了洛阳宫。从苦日子一下子掉进蜜罐里,我才知道公主的尊贵——父亲疼我,把最好的珠宝、最华丽的宫殿都给我;母亲宠我,连我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袍、用什么材质的首饰,都亲自过问。宫里的人见我得宠,更是对我百依百顺,我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就没有得不到的。那时的我,渐渐忘了房州的苦,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该围着我转。
我开始变得骄纵。我向父亲索要“昆明池”,想把它改成自己的私人花园,父亲说“昆明池是百姓的水源,不能给你”,我便赌气在宫外另挖了一座“定昆池”,规模比昆明池还大,池边的假山用宝石堆砌,亭台楼阁都镀着金,耗费了无数民力财力。我出嫁时,父亲给我的嫁妆,比太平公主当年还丰厚,迎亲的队伍从皇宫一直排到驸马武崇训的府邸,沿路撒满了金银珠宝,引得百姓争相捡拾。我还学着武则天当年的样子,干预朝政——官员的升降,只要我在父亲面前说一句话,就能定下来;地方官送来的贡品,最好的那部分,必须先送到我的公主府里。有人劝谏父亲,说“公主太过骄纵,恐乱朝纲”,可父亲总笑着说“裹儿苦了那么多年,如今补偿她也是应该的”。
父亲的纵容,让我越来越贪心。我看着母亲韦氏一步步掌握权力,看着朝堂上的大臣对我们母女俯首帖耳,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做“皇太女”,将来像武则天一样,做大唐的女皇帝。我跟父亲说“陛下,自古只有皇子做太子,为何不能有皇女做皇太女?儿臣愿意帮您打理朝政,将来继承大统”,父亲愣了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可我却以为,他这是默认了。
为了实现“皇太女”的梦想,我开始联合母亲韦氏,打压异己。太子李重俊不是母亲所生,我常当着他的面骂他“庶子”,还想废掉他的太子之位。李重俊忍无可忍,在景龙元年发动兵变,杀了我的驸马武崇训,还率军冲进皇宫,想杀我和母亲。我吓得躲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父亲出面安抚士兵,才逃过一劫。李重俊兵败被杀后,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我很快又嫁给了武延秀,婚礼办得比第一次还隆重;我还逼着父亲立我为皇太女,甚至私下里说“若我是男子,早就做太子了”。
可我没料到,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景龙四年,他突然驾崩了。母亲韦氏秘不发丧,想效仿武则天临朝称制,我则在一旁帮她谋划,想着等母亲站稳脚跟,就立我为皇太女。可我们都忘了,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早就不满我和母亲专权,他联合太平公主,在父亲驾崩后不久,就发动了“唐隆政变”。那天夜里,皇宫里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我还在公主府里对着镜子试穿新做的龙袍,就听见侍卫慌张地跑来报告“临淄王率军入宫,杀过来了”。我吓得魂飞魄散,想逃出去,可刚跑出府门,就被李隆基的士兵拦住了。
士兵们把我押到刑场上,我看着周围冷漠的脸,突然想起了房州的日子——那时虽然苦,可父亲会把仅有的一块饼分给我,母亲会抱着我唱摇篮曲。我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贪心,不该想做什么皇太女,不该连累母亲和父亲。可一切都晚了,刽子手的刀已经落下,鲜血溅在旁边的牡丹上,把那娇艳的花瓣染得通红。
后来,有人说我“骄奢淫逸,谋逆作乱”,有人说我是“权力欲望的牺牲品”。可他们没人知道,我李裹儿这辈子,不过是想弥补童年的苦,不过是想抓住眼前的富贵,却最终被这富贵和权力,吞噬了自己。洛阳宫的牡丹依旧年年盛开,可那个叫“裹儿”的公主,却再也回不来了,只留下一段荒唐的传说,在大唐的风里,被人反复提起,又反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