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芷野肩头涌出的、带着黑气的鲜血，滴落在龟裂的湖底泥土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这声音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涯闲绘的手指死死抠进口袋里的灵玉，裂纹边缘割破了他的皮肤，一丝微弱的灵力混合着鲜血渗入玉中，带来一阵濒临破碎的灼痛感。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手段，一旦动用，玉石俱焚，他或许能重创甚至封印这怪物，但周语的身体……恐怕也……

　　他下不了手。

　　而就在这绝望的凝固中，在“周语”那被怨灵彻底掌控的躯壳深处，一场无声却惨烈的战争，正达到白热化。

　　而周语的视角——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又像是被活埋于腐烂的泥土中。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林晚秋的怨念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足以冻结思维的寒意。那怨毒的低语、无数人的哭泣、对世界的憎恨，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刷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将他吞噬。

　　“放弃吧……融入我们……成为永恒怨恨的一部分……”

　　“你的愤怒……你的不甘……与我们同源……”

　　“看……他们都要死了……因为你……”

　　芷野倒在血泊中苍白的脸，佳乐时那双失去神采的、灰白色的眼睛，涯闲绘绝望而决绝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变成怪物，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远比怨恨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力量，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那是周语与生俱来的、被他用暴躁和叛逆掩藏起来的——守护的意志！

　　老子的身体！老子的朋友！凭什么给你这个死了几十年的老女鬼糟蹋？！

　　滚出去！！！

　　他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意识如同困兽，在无尽的黑暗和怨念的包围中疯狂冲撞！他感受不到手脚，控制不了身体，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外来的、冰冷的意志对这片“领土”的侵占！

　　他冲向那片最寒冷、最黑暗的核心，那里是林晚秋怨念与他身体连接的枢纽，也是他那条枯槁左臂在意识层面的投影！

　　“砰！”

　　他的意识撞上了一堵由无数痛苦记忆和绝望面孔组成的墙壁。溺水者的窒息，被背叛者的心碎，冤屈者的不甘……瞬间淹没了他。

　　“啊——！”灵魂层面的剧痛让他几乎涣散。

　　不能放弃！芷野还在流血！佳乐时快要被完全控制了！闲绘那家伙……快要撑不住了！

　　老子答应过……要罩着他们的！

　　就算死，也要拉着你这鬼东西一起下地狱！

　　一股狠劲从周语意识深处爆发。他不再试图驱散那些负面情绪，而是……吞噬！如同他打架时以伤换伤般疯狂，他将那些涌来的痛苦、绝望、怨恨，强行纳入自己的意识！

　　很痛苦吗？很绝望吗？

　　老子考试考十分被全班嘲笑的时候也很痛苦！

　　老子爹妈不管死活的时候也很绝望！

　　你的恨？算他妈个屁！

　　他以自身那点微不足道却无比坚韧的负面情绪为引，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疯狂地、笨拙地，试图争夺这片意识空间的控制权！

　　外界。

　　正准备彻底污染镜湖裂缝的“周语”动作猛地一僵！它脸上那残忍狞笑瞬间凝固，血红的瞳孔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闪烁起来！棕黑与血红急速交替，显示出内部激烈的争夺。

　　它那只异化的、正准备发射污秽的左臂，剧烈地颤抖起来，乌黑的指甲时而收缩，时而疯狂生长。

　　“呃……啊……！”从它的喉咙里，挤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是怨灵扭曲的嘶吼，另一种，则是周语本身那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闷哼！

　　“周语！”涯闲绘立刻察觉到了这微妙而关键的变化！是周语！他的意识还在！他在反抗！

　　“佳乐时！醒醒！周语在为我们战斗！”涯闲绘用尽力气大喊，试图唤醒被蛊惑的佳乐时，同时也将这信息传递给正在苦战的周语。

　　芷野也强忍着剧痛和意识的模糊，看向那个剧烈颤抖、面容扭曲的身影，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周语……加油啊……”

　　似乎是同伴的呼唤起到了作用，“周语”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头剧烈的疼痛……

　　“蝼蚁……安敢反抗！”怨灵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血瞳的光芒大盛，试图重新压制。

　　但周语的意志如同野草，烧不尽，吹又生。他争夺不了全部，但他可以干扰！可以制造破绽！

　　就在这内外交困、争夺陷入僵局的刹那——

　　“叮——铃——铃——”

　　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的铜铃声，再次穿透雨幕，由远及近！

　　一道佝偻的身影，撑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如同从古老的时光中走来，一步步，坚定地踏入了镜湖干涸的湖床。是那个老妪！

　　她比之前更加狼狈，灰色的布衣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脸色灰败，走路都有些蹒跚，但她手中的铜铃却稳如磐石，那双清澈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周语”身上。

　　“老东西……你还没死！”“周语”发出愤怒的嘶吼，显然对老妪极为忌惮。

　　“孽障未除，老身怎敢先走？”老妪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看了一眼涯闲绘和受伤的芷野，目光最后落在那些散发着幽光的裂缝上。

　　“小子！就是现在！用你的血，混合灵玉之力，滴入‘倒影之隙’！”老妪对着涯闲绘厉声喝道，“‘容器’内部的争夺为我们创造了机会！快！唤醒镜湖真正的‘倒影’！”

　　涯闲绘瞬间明悟！他不再犹豫，猛地将口袋中那枚布满裂纹的灵玉掏出，用尽全力将其按在自己胸口被树枝划破的伤口上！

　　“噗！”

　　灵玉接触到蕴含着他本源精气的鲜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纹急剧扩大，但一股远比之前磅礴、却也更狂暴混乱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涌入他的体内！

　　剧痛！仿佛身体每一寸都在被撕裂！

　　但他强忍着，借助这股力量，并指如刀，猛地划向自己的手腕！

　　一道殷红的、蕴含着微弱白光的血箭激射而出，精准地射向湖底中心那几道散发着幽光的裂缝——老妪口中的“倒影之隙”！

　　“不——！”怨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拼命想要阻止，但周语的意识在内部死死牵制着它，让它动作慢了半拍！

　　蕴含着涯闲绘本命精元和破碎灵玉之力的鲜血，滴入了那如同水面般荡漾着幽光的裂缝。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那几道裂缝中的幽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如同在湖底点燃了数轮明月！

　　光芒并非向上照射，而是向下……仿佛照亮了湖底之下的另一个世界！

　　紧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龟裂的湖底泥土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玻璃之下，倒映出的不再是泥土和碎石，而是一片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完好无损的……湖泊！

　　镜湖的倒影！存在于虚实之间的、真正的“倒影之水”！

　　那湖水清澈得诡异，倒映着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也倒映着湖边上站着的他们每一个人。但倒影中的他们，表情却与现实中截然不同——充满了痛苦、扭曲和……怨毒！

　　尤其是“周语”的倒影，那完全是一个由浓郁黑气构成的、不断哀嚎挣扎的林晚秋的形象！

　　“以血为引，以影为镜，照见真实，涤荡污秽！”老妪用沙哑的声音念诵着古老的咒文，手中的铜铃摇动得越来越急！

　　“叮铃铃铃——！”

　　铃声与湖底倒影之水的光芒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湖底那清澈的“倒影之水”开始荡漾起来，一道道如同月光般清冷、却带着强大净化力量的光束，从倒影中射出，穿透了那层“玻璃”，直接照向了现实中的佳乐时，以及……正在与周语争夺身体的怨灵！

　　“啊——！！！”

　　被那清冷光束照到的瞬间，佳乐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一股浓郁的黑气如同被蒸发般从她七窍中冒出，在她头顶形成一张模糊扭曲的女人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在光束中消散。佳乐时眼中的灰白色迅速褪去，身体一软，昏倒在地，但呼吸却变得平稳起来。她体内的“井之烙印”被净化了！

　　而光束照在“周语”身上，效果更是显著！

　　“滋滋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浓郁的、粘稠的黑气从周语全身，尤其是那条异化的左臂上疯狂冒出！怨灵发出了痛苦到极点的哀嚎，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林晚秋，而是混合了无数冤魂的集体惨叫！

　　周语体内的争夺，天平瞬间倾斜！

　　那清冷的光束仿佛给了他力量，而怨灵则在被急速削弱！

　　“就是现在！周语！把它逼出去！”涯闲绘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妈的……给老子……滚出去！！！”周语的意识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现实中的周语，猛地张开了嘴——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由无数怨念纠缠而成的黑气，混合着林晚秋那尖锐不甘的诅咒，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那黑气在空中扭曲、凝聚，试图再次扑向周语，或者扑向近在咫尺的涯闲绘和芷野。

　　但镜湖倒影之光如同牢笼，死死禁锢着它！老妪的铜铃声如同重锤，不断敲击着它的核心！

　　“不——！我不甘心！恨啊——！！！”

　　在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啸中，那团凝聚了五十年怨恨的集合体，在纯净的倒影之光和古老的铃音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为缕缕青烟，彻底消散在雨夜之中。

　　“扑通！”

　　周语眼中的血红彻底褪去，恢复了深棕色，但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空洞，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泞的湖床上，昏迷不醒。

　　铜铃声停了。

　　湖底那明亮的倒影之光也迅速黯淡下去，下方的“倒影之水”涟漪平复，最终恢复成那几道普通的、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裂缝。

　　雨，还在下。

　　老妪拄着油纸伞，剧烈地咳嗽着，又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身形摇摇欲坠。

　　涯闲绘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和精血，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手中的灵玉彻底化为齑粉。

　　芷野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看着昏迷的周语和佳乐时，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涯闲绘和油尽灯枯的老妪，泪水无声流淌。

　　结束了……吗？

　　恐怖的怨灵似乎被净化了。

　　但为什么……她看着那恢复平静的镜湖倒影，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同这冰冷的雨水一般，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深沉了？

　　那口井……还在后院。

　　林晚秋的怨恨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另一个更庞大、更古老恐怖的……开端？

　　寂静的雨夜中，只有风雨声，和劫后余生者微弱的呼吸声。

　　以及，那深埋在地底，仿佛来自亘古的、若有若无的……水流涌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