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仿佛灵魂被撕成碎片又强行糅合的剧痛,是涯闲绘意识恢复后的第一感觉。他猛地从课桌上弹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校服的后背。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粉笔灰味道,窗外是午后慵懒的阳光,同学们或埋头疾书,或窃窃私语。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三角函数。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得令人窒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没有血迹,没有那被时间腐蚀后的灰败痕迹。手腕处也光滑如初,没有任何自残的伤口。胸口没有那被树枝贯穿般的剧痛,灵魂虽然依旧残留着撕裂般的隐痛,但对“未来”的感知却如同被浓雾笼罩,一片混沌。
他成功了?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刻?
考试前一天?对,就是明天!明天晚上,他们四个就不会因为那个愚蠢的赌约,跑去后院探查那口该死的井!
“喂,闲绘,你没事吧?做噩梦了?”旁边传来周语略带沙哑和关切的声音。
涯闲绘猛地转头,看到周语就坐在他旁边,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他总喜欢这样,眉头微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还是熟悉的深棕色,带着点不耐烦,却清澈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暗红与疯狂。他的左臂……完好地放在桌上,充满了少年的活力。
活的……周语。
涯闲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楚与一种近乎荒谬的庆幸感交织涌上,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没……没事。”他声音干涩地回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生怕多看一秒,那恐怖的、异变的、流着血泪的周语形象就会覆盖眼前这个鲜活的身影。
他又看向前排。
芷野扎着侧低马尾,正低头认真记着笔记,偶尔抬手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安静而美好。佳乐时披散着头发,似乎遇到了难题,轻轻咬着笔杆,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
她们都还活着,没有受伤,没有被怨毒侵蚀,没有在绝望中自毁。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涯闲绘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这微弱的刺痛来提醒自己,这不是梦,这不是时间错乱的幻觉,这是他付出惨痛代价换来的……第二次机会!
他失败了无数次,没能预知到井的恐怖,没能阻止周语被附身,没能净化芷野的伤,甚至最后要靠周语的自我牺牲来争取一丝喘息之机……他真是个没用的预知者。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未来!他知道那口井里藏着何等可怕的东西!他知道林晚秋的怨灵只是冰山一角!他知道井底存在着连时间都能腐蚀的古老恶意!
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那口井!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救赎的钟声。
“走了走了,困死了。”周语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随手将那根没点燃的烟揣进兜里,“明天考试,今晚都早点睡,别熬夜了。”
芷野合上笔记本,舒展了一下身体:“知道啦,周大校霸。”
佳乐时也收拾好书包,温柔地笑了笑:“嗯,大家加油。”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涯闲绘深吸一口气,拦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三人。
“等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人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闲绘?脸色还这么白?”周语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他。
“我……”涯闲绘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直接说出真相,那会被当成疯子,“我昨晚……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噩梦?哈哈,你小子也会被噩梦吓到?”周语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梦都是反的!”
芷野也好奇地问:“什么梦啊?能把我们的大预知家吓成这样?”
涯闲绘看着他们清澈的、毫无阴霾的眼睛,心中充满了负罪感,但他必须说。
“我梦到……我们去了后院那口古井。”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紧张氛围。
果然,三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关于那口井的诡异传说,在学校里一直都有流传。
“然后呢?”佳乐时小声问,下意识地靠近了芷野一步。
“然后……我们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涯闲绘努力回忆着那些恐怖的细节,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井里……有东西爬出来了……我们……我们都……”他适时地停住,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周语皱了皱眉:“就这?一个梦而已?说不定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
“不!不一样!”涯闲绘抓住周语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周语都愣了一下,“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感觉……感觉就像真的会发生一样!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那口井!明天考完试,我们直接回家,或者去别的地方,就是不要去后院!好吗?”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眼神中的急切和恐惧不像伪装。
芷野和佳乐时对视一眼,都有些被吓到了。她们从未见过涯闲绘如此失态。
周语看着涯闲绘苍白的脸和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微微颤抖的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行吧行吧,听你的。一个破井有什么好看的,不去就不去。瞧把你吓的。”
芷野也点了点头:“嗯,我们不去。”
佳乐时小声附和:“我也觉得有点吓人,我们不去了。”
涯闲绘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成功了……他改变了第一个节点!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这一刻,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时空之外的滴水声,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嗒……嗒……”
声音很轻,混杂在放学嘈杂的人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涯闲绘听到了!这声音……和后来在镜湖,从周语左臂滴落的、那污秽的暗红色液体的声音……如此相似!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四处张望。
走廊里人来人往,一切正常。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是错觉吗?是逆转时间后灵魂创伤带来的幻听?
“怎么了?”周语看他突然紧张的样子,问道。
“……没什么。”涯闲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幻听。”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太紧张了。他已经警告了大家,他们已经答应不去了,历史已经改变,悲剧不会重演。
四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涯闲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影子。
周语的影子,左臂的位置,似乎……极其短暂地、不规则地扭曲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了一下,但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是光影的错觉吗?
涯闲绘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老妪临终那句警告,以及在上一条时间线最后,那井中存在消散前留下的充满恶意的话语:
“印记……已深……诅咒……延续……”
难道……诅咒并不仅仅存在于那条时间线?难道它……能够跨越时间的分支?或者说,他逆转时间的行为本身,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那涟漪……惊动了沉睡在所有时间线深处的某种东西?
他带着未来的记忆和灵魂的创伤归来,这本就是一种巨大的“变量”。这个“变量”,会不会……反而吸引了那些东西的注意?
他看着身边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讨论晚上吃什么的三位好友,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深邃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缓缓缠绕上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安全的过去。
但或许……他只是将所有人,带入了一个更加早被标记、更加无处可逃的……猎场。
而狩猎者,可能早已睁开了眼睛,在时间的缝隙中,注视着他们这些自以为逃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