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沿着村口的青石板路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夜风里的水汽渐渐凉了，吹得她后颈发僵。她抬手拢了拢衣襟，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身浅粉色的襦裙——若是就这么穿着去北境，别说进军营，恐怕走不了半程就要被人拦下盘问。
北境不比江南，女子独行本就惹眼，再加上她要去的是戒备森严的军营，这般装扮实在不妥。
她脚步一顿，转身拐进了路边的一片竹林。竹林是村里人种的，平日里少有人来，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影。苏清欢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将包袱放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包袱边缘的针脚——她得换身行头，至少在抵达北境军营前，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年轻男子。
可去哪里找男装呢？
她忽然想起师父的旧物箱里，似乎有一件师父年轻时穿的粗布短打。师父年轻时曾去北境游历过，说那边风沙大，短打比长衫方便。苏清欢心里一动，当即起身往回走——她得回药庐一趟，取了男装再走。
等她快步走回药庐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她轻手轻脚推开门，生怕惊动了邻居。药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油灯还留着一点余温，是她方才走时没吹灭。她走到里屋的木箱前，弯腰翻找起来，果然在最底层找到了那件短打——深灰色的粗布，针脚很密，是师母亲手缝的，只是尺码比她现在穿的要大一些，不过系紧腰带应该能穿。
除了短打，她还找到了一顶黑色的布帽，帽檐很宽，能遮住大半张脸，正好用来挡风沙。
苏清欢拿着短打和布帽，走到铜镜前。铜镜是祖父留下的，边缘已经有些氧化，照出来的人影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她的模样——及腰的青丝垂在肩头，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嫩，嘴唇是天然的浅粉色，怎么看都不像个男子。
她咬了咬下唇，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剪刀是裁药材用的，很锋利，她对着铜镜，深吸一口气，“咔嚓”一声，剪断了耳边的一缕头发。长发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这头发是她从小留到大的，师父总说“清欢的头发好，像上好的丝绸”，如今为了寻医书、找师父，也只能剪了。
她握着剪刀，一点点将长发剪短，直到头发只到肩头，再用一根青色的布带将头发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塞进布帽里。再看铜镜，眉眼间的女子气淡了些，可脸颊还是太圆润，嘴唇也太红。
苏清欢想了想，从药箱里拿出一点晒干的黄芩，放在研钵里研成粉末，又加了一点清水调成糊状，轻轻抹在脸颊和嘴唇上。黄芩是苦的，颜色是浅褐色，抹在脸上能让肤色看起来暗沉些，嘴唇也变得没那么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换上那件深灰色的短打，系紧腰带，将宽大的袖口挽到小臂上，再戴上布帽，压低帽檐。再次看向铜镜时，镜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单薄、肤色偏暗的年轻男子，若是不仔细看，倒真能蒙混过关。
苏清欢对着铜镜转了个圈，确认没有破绽，才松了口气。她将换下的襦裙叠好，放进包袱的最底层——这是她唯一的女装，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到。
接着，她又检查了一遍行囊：半卷《青囊秘要》贴身放着，银针、药膏、药方和碎银子都在包袱里，还有师父留下的那只旧玉佩，她也系在腰间——玉佩是暖玉，摸起来温温的，像师父的手，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一切准备就绪，苏清欢最后看了一眼药庐。堂屋的竹席上还留着她整理师父遗物时的痕迹，檐下的药筛还在轻轻晃，金银花的香气还在空气里飘——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是她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地方，如今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眼圈微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师父说过，医者要坚强，不能轻易哭，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她抬手吹灭了桌上的油灯，转身走出药庐，轻轻带上了门。
门闩落下的那一刻，苏清欢知道，她的江南岁月，暂时告一段落了。
她背着包袱，沿着青石板路往村口走。夜里的风更凉了，吹得她的布帽边角轻轻动。路过王阿婆家时，她特意放轻了脚步——阿婆年纪大了，睡得浅，她不想再惊动阿婆，徒增老人家的担心。
村口的大槐树下，那支商队还在。篝火还没灭，几个伙计正围着篝火打盹，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汉子，正靠在槐树上抽烟袋，眼神警惕地望着四周。
苏清欢犹豫了一下——她一个人走夜路，若是遇到劫匪，恐怕应付不来。这支商队要去北境，若是能跟他们同行，既能省些路费，也能多些安全保障。
她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帽檐，朝着商队走过去。
“这位大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声音听起来粗哑些，尽量像个男子，“请问你们是要去北境吗？我……我想跟你们同行，我可以付路费。”
那队长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队长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很锐利，像是能看穿人心。他盯着苏清欢的脸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她背上的包袱，皱了皱眉：“你一个小伙子，独自去北境做什么？北境可不太平。”
苏清欢心里一紧，早就想好了说辞：“我……我兄长在靖王军营里当差，前些日子捎信说他身子不好，我想送些药材过去给他补补身子。”她说着，故意将包袱往身前挪了挪，露出一点药材的边角。
队长又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篝火旁的一个空位：“北境路远，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在这儿歇着吧。路费不用多给，路上管你两顿饭就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路上要是遇到危险，我们可顾不上你，你自己得机灵点。”
苏清欢连忙点头：“谢谢大哥！我肯定不添麻烦！”
她走到篝火旁坐下，刚坐下，就有一个年轻的伙计凑过来，笑着问她：“小兄弟，你是江南来的吧？听你说话的调子，带着点江南的软劲。”
苏清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掩饰：“我……我小时候在江南住过几年，后来跟着爹娘去了中原，这次是第一次去北境。”
那伙计也没怀疑，只是叹了口气：“北境可苦了，风沙大，冬天还冷得能冻掉耳朵。你兄长在军营里当差，也不容易。对了，你知道吗？最近靖王军营查得可严了，听说前几天扣了一个送药的货郎，说是那货郎的药材里掺了假货，差点耽误了将士们治病。”
苏清欢的心猛地一沉——她之前在村口就听到伙计说过军营查得严，现在又听到这话，心里更没底了。她带的药材都是真的，可她的身份是假的，若是被查出来，会不会也被当成“奸细”扣下来？
她正想着，那队长忽然走过来，将一袋干粮扔给她：“吃点东西，明天一早赶路。”
苏清欢接过干粮，道了声谢，却没什么胃口。她看着篝火跳跃的火苗，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医书和师父。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村口的方向来的。
队长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对着伙计们低喝：“都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可能是巡夜的兵丁！”
伙计们一听，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苏清欢也跟着站起来，心里紧张得厉害——巡夜的兵丁会不会盘查？她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月光，已经能看到远处有几个黑影骑着马过来，身上似乎还穿着兵服。
苏清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将自己藏在槐树后面，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她看着那些兵丁越来越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被发现，千万要顺利去北境。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她北境之行的第一个考验，接下来的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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