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边城的土城墙时，苏清欢已经在悦来客栈的房间里待了两个时辰。桌上的油灯挑亮了些，昏黄的光线下，她正低头翻看师父留下的那叠药方，指尖划过“蛇毒解法”“外伤消炎配伍”等字样，眉头微蹙，嘴里轻轻默念着药材的用量与禁忌。
三天后的医徒考核，解毒和外伤处理是重中之重。她虽有师父真传和家学底子，可军营考核不比乡野行医，对手大概率是各地懂医的好手，甚至可能有太医院的学徒，她半点不敢松懈。
“甘草反甘遂、大戟、芫花、海藻，这四味药绝不能同用……”她一边默念着“十八反”的口诀，一边从包袱里掏出纸笔，将师父教的“急救解毒方”默写下来，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
忽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踱步声，紧接着是一声重重的叹息，音量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清欢笔下一顿，侧耳听了听——像是有人在为某事烦忧，而且听动静，似乎也是个年轻人。
她没多想，重新低下头，继续整理药方。可刚写了两行，隔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是低声的自语，带着几分烦躁：“不对，这解毒方里加了细辛，虽能增强药效，可细辛有毒，剂量稍重就会适得其反，到底该用多少才合适？”
苏清欢心里一动——这人也在琢磨解毒方？难道也是要参加医徒考核的同行？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医者行医，最忌用药含糊，一个不慎就可能害人性命。她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谁？”里面的人警惕地问。
“在下苏……苏小郎，”苏清欢刻意压低声音，维持着男装的人设，“方才听兄台似乎在琢磨解毒方，在下略懂些药理，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他上下打量了苏清欢一番，见她穿着粗布短打，戴着布帽，看起来平平无奇，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你也懂解毒方？”
“略知一二，”苏清欢不卑不亢地说，“方才听兄台提及细辛的剂量，在下恰好对这个方子有些研究，或许能与兄台探讨一二。”
年轻男子挑眉，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门道。”
房间里的陈设和苏清欢的房间一样简单，桌上也摆着一盏油灯，还有几卷医书和一张写满药方的纸。苏清欢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正是方才男子琢磨的解毒方，是用来解“乌头毒”的，方子大体没错，可细辛的剂量确实偏多了，而且少了一味中和毒性的甘草。
“兄台，这方子是用来解乌头毒的吧？”苏清欢指着纸上的药方问。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不错，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对？”
“方子的配伍思路是对的，”苏清欢直言不讳，“用绿豆、甘草、金银花清热解毒，用防风、白芷祛风止痛，都是解乌头毒的常用药。可细辛的剂量，兄台写的是三钱，未免太多了。”
“太多？”年轻男子皱起眉，“乌头毒烈，细辛能通经活络，增强解毒药效，三钱不多吧？我看《本草纲目》里说，细辛‘能治百节拘挛，风湿痹痛’，剂量稍重才能见效。”
“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苏清欢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纸上圈出细辛二字，“细辛确实能增强药效，可它本身有大毒，《本草经集注》里说‘细辛不过钱’，过量服用会导致呕吐、昏迷，甚至危及性命。解乌头毒本就是以毒攻毒，若细辛剂量过重，不仅不能解毒，反而会加重患者的毒性，得不偿失。”
年轻男子脸色一沉：“那依你之见，该用多少？”
“一钱即可，”苏清欢笃定地说，“而且，兄台的方子少了一味甘草。甘草能调和诸药，中和细辛和乌头的毒性，让药效更温和，也能减少副作用。加上甘草，再将细辛减至一钱，这个方子才算稳妥。”
年轻男子盯着药方看了片刻，又翻了翻桌上的《本草经集注》，脸色渐渐变了。他不得不承认，苏清欢说得有道理，他刚才确实只想着增强药效，忽略了细辛的毒性，也忘了甘草的调和作用。
“哼，就算你说得对，也不过是运气好，碰巧知道这个方子的门道罢了，”他嘴上不服软，心里却暗自记下了苏清欢的话，“我叫张生，是青州名医之后，这次来参加考核，志在必得。你一个乡野小子，能懂这么点东西，也算不错了。”
苏清欢笑了笑，没跟他争辩：“在下苏小郎，只是跟着师父学了点粗浅医术。兄台是名医之后，想必医术高明，以后还要多向兄台请教。”
她知道张生是好面子，没必要戳破。而且，多一个同行交流，也能让她更清楚考核的难度。
“请教就不必了，”张生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带着傲气，“不过你既然提醒了我，我也不瞒你。这次考核，不仅有解毒和外伤处理，听说最后还要面见靖王殿下，由殿下亲自出题。靖王殿下常年征战，对军中常见的箭伤、刀伤、毒伤最是了解，想蒙混过关可不容易。”
苏清欢心里一凛——还要面见靖王萧惊寒？那个传闻中冷面寡言、杀伐果断的战神？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医徒”，若是被他看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兄台告知，”苏清欢拱了拱手，“时间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兄台休息了，告辞。”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清欢坐在桌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面见萧惊寒，这无疑是又一个巨大的考验。她必须更加谨慎，不仅要在医术上过关，还要在言行举止上更加注意，不能露出任何女子的痕迹。
她重新拿起药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难，她都不能放弃——为了寻回《青囊秘要》全本，为了找到师父，她必须通过考核，进入靖王军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色渐渐浓了，苏清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歇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客栈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掌柜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大人，您放心，那两个要参加军营医徒考核的年轻人，都住在二楼，一个叫张生，一个叫苏小郎，我都记着呢。”
“嗯，”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威严，“密切盯着他们，尤其是那个苏小郎，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别让他搞什么小动作。”
苏清欢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在盯着她？而且还觉得她“形迹可疑”？是军营的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屏住呼吸，轻轻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下看。楼下的灯笼昏黄，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是客栈掌柜，另一个穿着黑色的衣服，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容，似乎正朝着客栈门口走去。
“是冲着我来的吗？”苏清欢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形迹可疑？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是有人故意举报了我？”
她不敢再往下想，连忙回到床边，吹灭了油灯。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清辉。
苏清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她不知道盯着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监视，让她的北境之行又多了一层危险。
她紧紧攥着怀里的《青囊秘要》，指尖冰凉。三天后的考核，她不仅要面对医术上的竞争，还要应对这不明来路的监视。她能顺利通过考核，进入军营吗？那些盯着她的人，又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夜色深沉，边城的风还在呼啸，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未知的危险。苏清欢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绝不能在这里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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