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倚影卫道。
她迎头便看见木栏之中有好几个人在踱步,个个面如死灰,眼里没有一点光。
“此处是我坠府的药园,里头安置的都是天南海北的药鼎。我们这次招的杂役,主要就是饲养药鼎。”
啥……?!药鼎?这是人话吗?
“……这不都是一个个活人吗?怎么能说他们是器物?”
“嘘——”倚影卫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挡在她唇前。
“我光顾着说话,还不曾问姑娘贵姓贵庚,何方人士?”倚影卫道。
她愣了愣,随即转了转眼珠:“我姓乔,名……阿普,今年十六了,自西北而来,以后准备长居京城。”
“乔阿普?”倚影卫一笑,“看来乔姑娘是异族人咯?”
“啊是是是。”她搪塞过去,眼神不住地向“药鼎”们看去——倒不是害怕,是好奇,以及一丝丝的……期待?
她摆出认真的表情问,“倚影卫,你同我讲了这么多,可是决定选我接任了?”
倚影卫笑:“我家的牌子挂出去三四天了,来应征的只你一个,不选你也得选你了呀。”
“真的只我一个上门来?”她故意问。
“大约其他人是怕了我家少爷吧。”倚影卫轻笑,“乔姑娘,若你确定愿意来我们府上做事,咱们一会儿就把相关的文契签了,我家少爷在工钱这块从不短缺,这点你可放心。”
“为啥大家怕你家少爷?”她不解道。
“脾气不大好吧。”倚影卫笑,“不过这点姑娘也可放心,你平日里与少爷照面的机会不多。”
乔阿普想了想,嘻嘻一笑:“就是不知工钱几多?”
倚影卫说了个数。
乔阿普立刻两眼发光,鸡啄米一样点头:“行行,我愿意当饲药鼎的!”
“好的。”倚影卫又道,“那么照坠府惯例,先以半年为限,若届时双方都满意,再签长期契约,工钱也会相应提高。乔姑娘先在此处稍候,我去取文书过来,烦你按个手印,然后咱们这事就算成了。”
“就这么简单?”她高兴得很,“我应征成功了?”
“就是这么简单。”倚影卫笑,“你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些药鼎不死,尽量清毒,之后若有人要你干些什么你都照做,不要问为什么。”
“好的好的。您快去忙吧。”
目送倚影卫离开,她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找份不错的差事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呀,这户人家也是爽快,就问问姓名年纪就把人给收了,给的酬劳还特别好,他们就不怕她是江湖逃犯、民间杀手什么的么?
哎呀,看着这些牲口一样的活人药鼎,不禁手痒痒了呢。
不好意思,倚影卫。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是来和哥里应外合进货的。
晚上便是签文契按手印,按契约上的条款,工作十天可休息一天,包三餐,平日里若无特别原因,不能随意离开坠府。倚影卫将乔阿普带到旁边的木屋里,说让她暂时住在这间房里。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顺利,一天之内,不但有了可以赚钱的差事,还不用再继续住在那间破屋子里,也不用再吃哥煮的饭,生活突然有了曙光呀!
她跟倚影卫说好,回去收拾完东西,明天一早就正式开始当坠府的杂役。准备离开时,天已快黑尽了,倚影卫很客气地送她出去。
快出药园时,乔阿普的余光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绿油油的小东西。
她扭头看去,离木栏几米开外地上,有个小狗大小的东西,圆乎乎的像个面团子,小小的眼睛不停眨动着,一对鸟爪子似的小脚每走一步都愤怒地踩一下,脑袋上还有角,不过只有右边一支,并且叼着不知道哪来的断剑柄,气哼哼地朝药园那边的大树走去。
妖怪呀,她盯着它。
它似乎也突然发觉有人在看它,停下来,仰头看着她。
不起眼的小妖怪罢了,懒得理会。她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哼着小曲儿走开了。
小妖怪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气呼呼地走自己的路。
她提醒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杂役了,不是什么要紧妖怪的,擦肩而过就好。
翌日清晨,她准时出现在倚影卫面前。
只是临出门时把她无语坏了。哥和花虎,两个家伙跟要饭的一样,哥一手捏着花虎的圆脸,另一手挥舞着抹布,故意扭捏作态地喊:“以后咱们一家大小就靠姐姐养活了,一定要好好赚钱,记得按时回来交房租哟!”
老妖怪当年怎么没让火神烧死……
“哎呀破猫别咬我!”
“喵嗷嗷嗷!!”
不过,暂时不用再看见哥的生活,还是很有新鲜感的。
当杂役的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倚影卫亲自带着她在坠府里转了一圈,告诉她哪里是少爷住的地方,哪里是厨房哪里又是杂物房,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交待得仔仔细细。
不过,她并没有见到少爷。倚影卫说少爷不爱见人,多是在僻静处读书,万不可打扰。
但是很累。
这些药鼎不是不吃饭就是自残。不是乐意拿瓷片划胳膊吗,她拿刀放血时反倒不听话了。
一整天也没收多少毒血,刀口却已经黑了。唉,个个都病得不轻啊。
嗯……有断续、娥瑶、红绡……还有酒污罗?这样宝贵的毒药坠家也有?
她蹲在旁边,捏着刀“噗”地一声扎进一人颈侧。毒血顺着刀柄流进放在地上的碗里,黑红漫澜。
“你是八分屠城,二分潋滟……我记住了,以后用白碗装你……那个是纯巫腥,用红碗……”她自言自语。
那人突然睁开眼,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道:“姑娘,求你……杀了我吧”
“不行,”她答,“我会被扣钱的。”
那人便不再说话,调整了一下姿势,躺下,闭眼。
“话真多。”她心中暗骂,手上动作却不停。
晚上,她又看见了那个小妖怪。
它今天叼的是……木棍?
“诶,兄弟,”她这次鬼使神差地与它打了招呼,“你说你……”
妖怪吓了一跳,嘴里木棍“啪”一声落地。
“你说你一个妖怪,至于天天晚上变成个狗出来自己遛自己么?修行也太浅了吧,人都不会变。”
“……你不也是天天遛自己吗,不比我好多少。”
“那你白天在哪?我怎么没看见过你啊?”
“我是树……”妖怪伸出爪子指向药园那边的大树,“就是那棵!”
“你叶子黄。”
“……你叶子更黄。”
“我想什么时间开花就什么时间开花,你一年四季都不开花,你废物。”
“咱俩都不是一个品种。”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废物。”
“……你多大岁数?”
“三千……不是,你先说。”
“我今年一百二十一岁。奶奶好。”
“……”
“咳算了,不跟你闹了。”妖怪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来唠闲磕的,于是岔开话题,“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那些药鼎的毒都已经有灵性了,没准哪天就一口吃了你。”
“……哦,”她答,“我知道啊。”
——其实后边还有半句,“这都是我做的局”,她终究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