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说“改天”,没想到只隔了两天。周六上午,林微言正帮沈砚之给一本《全唐诗》换牛皮纸封面,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让小沈中午过来吃饭吧,我把你小时候的画找出来了。”
林微言挂了电话,眼睛亮得像揣了颗星星:“我妈让你去吃饭!还说要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画!”
沈砚之手里的锥子顿了顿,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点了点,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带两罐新晒的菊花茶过去,阿姨上次好像挺喜欢的。”
林微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软软的。他总是这样,不善言辞,却会把别人的喜好悄悄记在心里。
中午去林家时,沈砚之果然拎着两罐菊花茶,外面还用牛皮纸仔细包着,系了根浅棕色的棉绳,看着质朴又用心。林母开门看到,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了,接过罐子掂了掂:“又让你破费了,上次的还没喝完呢。”
“自己晒的,不值钱。”沈砚之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客厅瞟——茶几上果然摊着一摞画纸,用红绳捆着,边角都有些磨损了。
林微言拉着沈砚之坐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解开红绳:“你看你看,这是我五岁画的全家福,把我爸画成了大胡子,我妈追着我打了半条街。”
画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三个人像火柴人似的杵着,爸爸的下巴上确实戳着几根硬邦邦的直线,妈妈手里还举着个“棍子”(后来林微言才知道,那是她画的鸡毛掸子)。沈砚之看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得出来,当时气氛很热烈。”
“还有这个!”林微言又抽出一张,是幅蜡笔画,天空涂成了粉色,太阳是绿色的,院子里的小狗长着三只眼睛,“老师说我配色大胆,其实是蜡笔快用完了,只能瞎涂。”
沈砚之拿起画,对着光看了看。蜡笔的痕迹很深,有些地方都把纸戳破了,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他忽然想起林微言画《听荷桥》时,给露珠晕染色彩的样子,原来那份灵动,从小就藏在她的笔触里。
“这幅画很有意思。”他指着那只三只眼的小狗,“它的眼神很亮,像有心事。”
“真的吗?”林微言凑过去看,“我当时就觉得小狗总盯着我手里的饼干,肯定在想‘给我吃点’。”
林母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笑了:“这孩子从小就爱瞎琢磨,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能看一下午,回来就画满纸的蚂蚁军队。”她拿起一张画着密密麻麻小黑点的纸,“你看这个,还在蚂蚁头上画了王冠,说这是蚂蚁国王。”
沈砚之看着那张画,忽然轻声说:“其实画画最珍贵的,就是这份‘瞎琢磨’。没有套路,没有顾忌,眼里看到什么,心里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他看向林微言,“你现在的画里,还藏着这份东西。”
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别人看她的画,总说技巧成熟了,风格鲜明了,只有他看到了她藏在笔触里的、小时候的自己。
林母听着这话,端水果的手顿了顿。她看着沈砚之专注的侧脸,又看看女儿眼里的光亮,忽然想起沈砚之昨天说的“留住眼里的光”。或许,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懂微微,懂她画里的那些旁人看不懂的小心思。
“小沈啊,”林母在旁边坐下,语气比上次温和了许多,“听微微说,你在青瓦巷住了好几年了?”
“嗯,四年了。”沈砚之说,“租的院子,安静,适合修书。”
“一个人住?家里人呢?”林母问得很自然,像在拉家常。
沈砚之的目光暗了暗,轻声说:“父母走得早,跟着祖父长大的。他去世后,就一个人了。”
林母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情况,心里的那点芥蒂忽然淡了。她看着沈砚之清瘦的肩膀,想起他修书时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孩子挺不容易的。
“那平时吃饭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对付吧?”林母皱了皱眉,“下次要是没空做饭,就来家里吃,我多做一份。”
林微言惊讶地看着母亲——这还是那个三天前把沈砚之堵在门口的人吗?
沈砚之也愣了,随即郑重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午饭吃得很热闹。林母问起青瓦巷的老房子,沈砚之就给她讲那些瓦当的样式,门楣上的雕花;林微言说起学画时的趣事,沈砚之偶尔补充两句关于色彩的见解,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得像演了多年的戏。
临走时,林母把那摞画重新捆好,塞到沈砚之手里:“带回去吧,让微微看着自己小时候的画,别总想着投机取巧,忘了初心。”话是对沈砚之说的,眼神却瞟着林微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沈砚之把画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林微言送他下楼,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画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
“我妈好像……不讨厌你了。”林微言小声说,语气里满是惊喜。
“嗯。”沈砚之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光很暖,“她只是担心你。”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桂花香——不知什么时候,巷口的桂花树已经悄悄开了。林微言看着沈砚之怀里的画,忽然觉得,那些时光里的笔触,不仅记录了她的成长,也悄悄拉近了三个人的距离。
而她和沈砚之之间,那些藏在画里、话里的心意,也像这桂花香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弥漫了整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