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比昨夜更浓了,像化不开的牛乳,将雾中山裹得密不透风。沈砚提着半干的药篓,踩着露水草叶往山下走,鞋尖沾着的泥块坠着水汽,每一步都沉得很。昨夜宿在山神庙的草堆里,耳畔总绕着松涛与不知名的虫鸣,合眼时总觉得那尊蒙尘的山神石像,眼窝似乎比白日里更深邃些。
山路被雾遮得只剩隐约轮廓,他凭着记忆拐弯,却在一处岔路口顿住了脚。往日清晰的石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齐膝的芒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手背上,凉得刺骨。沈砚皱眉,他走雾中山三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岔路。
“这位小哥,可是迷了路?”
苍老的声音从雾中飘来,带着草木的湿气。沈砚抬眼,只见一个穿青布短褂的老者拄着竹杖站在不远处,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眼角的皱纹里都像是藏着雾气。老者身后跟着一头黑山羊,羊脖子上的铜铃偶尔叮当作响,在寂静的雾中格外清晰。
“晚辈沈砚,上山采药,不知为何路变了模样。”沈砚拱手,目光落在老者竹杖顶端——那上面刻着一圈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山间常见的蕨类叶脉。
老者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雾中山的雾,最是欺生,也欺心。心不静,路就乱。”他抬手往左侧指了指,“跟着我走吧,山下的雾隐村,今日该收早稻了。”
沈砚道谢,默默跟在老者身后。雾气似乎被老者的竹杖拨开了些,前方的路渐渐清晰,竟是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径,石板缝隙里长着细碎的蓝紫色野花。他回头望了眼方才的岔路,那片芒草已被浓雾重新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雾色渐淡,隐约能望见前方散落着十几座土坯房,屋顶盖着青瓦,烟囱里飘出淡青色的炊烟,与雾气缠在一起。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粗布衣裳的村民正弯腰捆稻穗,动作迟缓,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被雾打蔫了一般。
“王伯,这是外来的先生?”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直起身,好奇地打量着沈砚。她手里的镰刀还沾着稻秆,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
老者点头:“是采药的沈小哥,迷了路,我带他来歇歇脚。”
村民们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那眼神里有好奇,却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疏离,像是雾一样,看着近,实则隔了一层。沈砚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他去过不少山村,村民大多淳朴热情,可雾隐村的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缚住了心神。
王伯将他领进村头一间矮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你先坐着喝碗热茶,等雾散了再赶路。”王伯给沈砚倒了碗粗茶,茶汤浑浊,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
沈砚捧着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打量着屋内,只见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的字迹模糊,却与王伯竹杖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村里常起这么大的雾吗?”他忍不住问。
王伯的脸色暗了暗,叹了口气:“以前不是这样的。三个月前,山上来了个道人,说雾中山有妖祟,要做法镇邪。自那以后,雾就没散过,连田里的稻子都长得慢了。”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是那道人把妖祟镇在了雾里,可也有人说……是道人引来了雾。”
沈砚心头一动,三个月前,正是他师父临终前让他下山寻“雾中玉”的时候。师父说,那玉能解世间奇毒,却也藏着雾中山的秘密,若遇怪事,需寻雾隐村的人打听。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铃声,伴随着村民的惊呼。王伯脸色一变,起身就往外走:“不好,是黑羊惊了!”
沈砚跟着跑出屋,只见村口的老槐树下,那头黑山羊正焦躁地刨着蹄子,仰头对着浓雾嘶吼,铜铃疯狂作响。而浓雾之中,隐约浮现出一道细长的黑影,贴着地面游走,所过之处,草叶瞬间枯萎发黄。
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没人敢上前。王伯握紧竹杖,额上青筋暴起:“是雾煞!这东西又出来了!”
沈砚瞳孔骤缩,他曾在师父的医书里见过记载,雾煞是山中怨气与湿气凝结而成的邪物,专吸活人的生气。他下意识地摸向药篓里的银针,却见王伯突然举起竹杖,对着黑影大喝一声,竹杖顶端的纹路骤然亮起微光。
黑影似乎被光芒刺痛,猛地缩了回去,隐入浓雾之中。铜铃声渐渐平息,黑山羊也不再嘶吼,只是依旧警惕地盯着雾中。
王伯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这雾煞越来越猖獗了……”他看向沈砚,眼神里多了几分恳切,“沈小哥,你师父可是姓苏?”
沈砚一愣,点头道:“正是先师苏景然。”
王伯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苏先生果然没骗我,他说,三个月后会有他的弟子来雾中山,能解这雾中迷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半透明的玉佩,递到沈砚面前,“这是苏先生当年留下的,说等你来了,交给你。”
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一朵莲花,与沈砚自幼佩戴的玉佩恰好是一对。他接过玉佩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浓雾中的石像、发光的符咒、还有一个模糊的道人身影。
雾似乎更浓了,裹挟着山风,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沈砚握紧两块玉佩,抬头望向雾中山深处,那里藏着的秘密,似乎正随着浓雾,一点点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