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一语道破云祈病症根源，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墨尘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骨节泛白，目光如两道冰锥，锁死在无烬身上。赤芍脸上的妩媚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云祈是云梦阁的根基，他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更不容外人窥探！
“大师，”云祈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墨玉般的眸子里仿佛凝结着万载寒冰，“你究竟是谁？”
无烬面对这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却浑若无事。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又呷了一口，方才放下。他的目光掠过杀气腾腾的墨尘和赤芍，最终稳稳地落在云祈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贫僧无烬，一个游方僧人而已。”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扔出的不是惊雷，而只是一句寻常问候，“小施主何必如此紧张？贫僧若真有恶意，此刻便不该坐在这里饮茶，而是该想法子掳了你，或是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是吗？”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云祈紧绷的心弦上。
“《傩巫秘典》有载，承傩舞通神之力者，易遭阴邪反噬，寒气侵体，非至阳之物不可解。然阳炎草虽性烈，用以压制寒毒，却如抱薪救火，初时见效，久之则耗损根本，伤及心脉。”无烬的目光扫过那只空药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观小施主气色，此症缠绵至少十载以上。下此方者，要么医术不精，要么……其心可诛。”
“放肆！”墨尘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阁主亲自定下的药方，岂容你诋毁！”
赤芍也上前一步，纤纤玉指间寒光一闪，已扣住几枚银针，声音依旧柔媚，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大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云梦阁的医术，还轮不到一个外来和尚指手画脚。”
云祈抬手，止住了二人进一步的动作。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无烬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动了他心底深埋多年的疑虑。这药，他喝了十年，身体却未见根本好转，反而愈发畏寒虚弱……他曾以为是诅咒深重，从未敢怀疑过药方本身。
难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毒藤般疯狂滋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看向无烬的眼神复杂难明：“大师此言，可有依据？”
“依据？”无烬轻笑一声，忽然探出手，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竟直接抓向云祈放在桌上的手腕！
“少主！”墨尘与赤芍同时惊呼，欲要阻拦，却已不及。
云祈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无烬的手指稳稳扣住腕脉。那手指温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与他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顺着接触点涌入他体内，循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那盘踞多年的阴寒之气竟如冰雪遇阳，微微消融了几分，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松弛。
云祈浑身一颤，墨玉般的眸子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无烬。
这感觉……
无烬闭目凝神片刻，随即松开手，那股暖流也随之消失。他睁开眼，凤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果然如此。寒毒已深入膏肓，与你的傩力几乎融为一体。阳炎草并非在祛毒，而是在……喂养它。让它更强壮，也更隐蔽。”
他看向云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下此药方之人，是想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灯枯油尽。”
暖阁内落针可闻。
云祈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奇异暖流的触感。十年……整整十年！他一直视为依靠的药，竟是催命的毒药？而父亲他……知不知道？
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比体内的寒毒更刺骨。
“此事，还有谁知晓？”云祈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目前看来，只有你、我，以及……”无烬目光扫过墨尘和赤芍，“你这二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当然，还有那位开方之人。”
云祈沉默良久，方才抬眸，眼底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片深潭：“今日之事，出此门，入尔等之耳，不得再提。”
“是！”墨尘与赤芍肃然应道。
“大师。”云祈转向无烬，第一次用上了相对正式的称呼，“此事关乎云梦阁根本，乃至我的性命。大师既能看破，不知……可有良策？”
无烬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良策谈不上，不过嘛……贫僧游历西域时，倒是于一处古迹中，见过一门至阳至刚的古老佛法，或可尝试，以纯正佛力，徐徐化去你体内寒毒根基。只是……”
“只是什么？”
“此法需耗损施术者大量本源佛力，且过程漫长，需双方绝对信任，气息交融，不能有丝毫差池。”无烬看着云祈，目光灼灼，“不知小施主，可愿信贫僧？”
气息交融，绝对信任……
云祈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意味着，他必须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认识不到一日的陌生僧人面前。
窗外，夜色已浓，雨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下檐角滴水的清响，一声声，敲在寂静里。
云祈抬眸，对上无烬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凤眸，许久，轻轻吐出一个字：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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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
云祈躺在锦被中，辗转难眠。日间种种在脑中翻涌，无烬的话语，那奇异的暖流，以及那可能存在的、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声，自窗外一掠而过！
云祈瞬间屏住呼吸，悄然起身，隐在窗后阴影中，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庭院，朝着云梦阁后方，那被视为禁地的藏书楼方向而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月白身影，如轻烟般从客房窗户飘出，悄无声息地尾随在那黑影之后。
是无烬！
他果然另有目的！
云祈眸光一冷，不再犹豫，轻轻推开窗户，如一片落叶般，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他倒要看看，这西域来的破戒僧，深夜潜入他云梦阁禁地，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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