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的第一夜,雨就下得没完没了。
沈清辞被窗外的竹响惊醒时,院角的那丛湘妃竹正被狂风抽打得直晃,竹叶拍打着窗棂,像谁在外面急着敲门。她披衣起身,刚点亮油灯,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咚咚”的轻响,混着竹篾断裂的脆声。
开门的瞬间,雨帘里跌进个人影,是萧玦。他怀里抱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竹篓,篓里竟躺着个浑身滚烫的孩童,孩子怀里紧紧攥着半块山药饼,正是前几日来药铺买止咳药的虎娃。
“李婶家没人,”萧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虎娃烧得直说胡话,俺摸了摸,烫得像团火。”他身上的粗布褂子全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脊梁,怀里的竹篓却用油纸裹了三层,孩子的衣角半点没湿。
沈清辞连忙把虎娃抱到炕上,解开他的衣襟,果然烫得吓人。她一边取银针,一边让萧玦去烧热水,转身时却见他正用竹篓里的竹篾,飞快地编着个小小的竹枕。竹篾在他指间翻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竹篾上,竟编出朵小小的莲花纹样。
“枕这个,凉快点。”他把竹枕塞进虎娃颈下,竹篾带着雨水的凉,果然让孩子烦躁的呻吟轻了些。
沈清辞扎完针,回头见萧玦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落了层碎星。灶上的药罐“咕嘟”作响,药香混着他身上的竹腥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你怎么知道虎娃病了?”她往药里加了勺蜂蜜,这是她攒了半月的私房,平时都舍不得用。
“俺编竹器路过李婶家,听见虎娃在哭。”萧玦往灶里添了根干竹枝,火苗“噼啪”跳了跳,“他家的竹篱笆被风吹倒了,俺顺手扎了扎,想着等雨小了再去通知李婶。”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用油纸层层裹着的山药饼,竟还带着点温度,“给您留的,没淋湿。”
沈清辞看着那块饼,忽然想起今早阿爷说的话:“那后生编竹器时,总往药铺这边瞅,竹筐底都编着药草纹样,怕不是对你上心了。”她咬了口饼,甜香里混着点烟火气,竟比往常多了些说不清的滋味。
后半夜雨小了些,虎娃的烧渐渐退了。萧玦抱着竹篓要走,沈清辞却叫住他,从药柜里取了包紫苏叶:“你刚才淋雨了,回去煮碗紫苏水,别也病倒了。”她把药包放进他的竹篓,忽然发现篓底竟用竹丝编了行小字,是她药铺的名字——“清辞药铺”,字歪歪扭扭的,却看得人心里发烫。
萧玦的脸“腾”地红了,抓着竹篓就往外跑,竹篾碰撞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亮,像串会跑的风铃。
沈清辞站在门口看他跑远,忽然发现院角的湘妃竹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竹制的避雨棚,竹棚上还编了层荷叶,雨水顺着荷叶的纹路流下来,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边刚露的月牙。
她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落的竹叶,叶尖还带着点竹香。这才想起,白日里萧玦来送竹篮时,总往湘妃竹那边瞅,原来早就留了心。
第二日清晨,虎娃的娘来谢罪,说自己回了趟娘家,让萧玦受累了。沈清辞笑着摆手,目光却忍不住往村口瞟,果然看见萧玦蹲在老槐树下编竹器,竹篾在他手里转得飞快,编出的竹篮上,竟缠着圈紫苏藤,藤上还趴着只竹编的小青蛙,眼睛用黑豆嵌着,正鼓鼓地望着药铺的方向。
阿爷拄着拐杖走出来,敲了敲她的药柜:“傻丫头,还看?再看,人家的竹篾都要编到你心坎里了。”
沈清辞的脸忽然红了,低头去整理药瓶,指尖碰到那个竹制的银针盒,盒盖的蒲公英仿佛真的要飘起来,带着点痒痒的,暖暖的,像谁在心里种了颗发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