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萧玦就背着竹篓站在药房门口了。篓里装着新采的桑树皮，带着晨露的湿意，树皮边缘被他削得整整齐齐，像叠好的书卷。沈清辞推开窗时，正见他蹲在老槐树下，用石块捶打着桑皮，乳白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痕迹。
“怎么不多睡会儿？”她端着铜盆出来泼水，水珠落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昨日抄药方到那么晚。”
萧玦抬头时，额角沾着点桑皮的白浆，像落了层霜：“想着趁天好采桑皮，李伯说雨后的桑皮纤维最韧，造出的纸不容易破。”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石臼里泡着的桑皮，“你看，我按你说的，用石灰水浸了整夜，果然软多了。”
沈清辞蹲下身，捏起一把桑皮，纤维在指尖轻轻散开，带着草木的清香。“得捶到看不见硬渣才行，”她拿起木槌递给他，“力道匀些，别伤着手。”
萧玦接过木槌，手臂扬起又落下，木槌撞击石臼的“咚咚”声，混着远处的鸡鸣，在晨光里格外清亮。沈清辞坐在竹凳上看着，见他额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舍不得停下歇会儿，只是偶尔抬眼望她，眼里的光比朝阳还亮。
“歇会儿吧。”她起身回屋，端出碗晾好的薄荷水，“刚熬的，加了点蜂蜜。”
萧玦接过碗，仰头灌了大半，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抹了把嘴笑道：“比镇上的凉茶还爽口。”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的南瓜子，“虎娃他娘炒的，说让你尝尝。”
南瓜子带着点焦香，沈清辞捏了颗放进嘴里，忽然注意到他手背被桑皮汁染得发白，指缝里还嵌着细小的纤维。“别捶了，”她夺过木槌，“我来弄，你去烧火，等会儿要煮桑皮。”
萧玦不依，抢回木槌：“说好我学的，哪能让你动手。”他低头继续捶打，声音闷闷的，“再说，你昨日没睡好，该歇歇。”
沈清辞看着他倔强的侧脸，忽然想起李伯说的话：“那后生看着木讷，心细得很，上次见你药房的竹帘歪了，半夜悄悄来钉好，怕你知道了又说他多事。”她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暖暖的。
日头爬到竹梢时，桑皮终于捶成了浆。萧玦跟着沈清辞学抄纸，把竹帘放进浆池里，轻轻一荡，再提起来时，帘上便覆了层薄薄的纸浆。他学得笨拙，竹帘一歪，纸浆便聚在一角，成了厚薄不均的样子。
“手腕要稳。”沈清辞站在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慢慢荡浆，“像这样，让纸浆均匀铺开。”她的指尖贴着他的皮肤，温温的，萧玦只觉得手臂发麻，连呼吸都忘了，任由她带着自己重复动作。
“看，这样就好了。”沈清辞松开手时，竹帘上果然铺着层匀净的纸浆。萧玦低头看着，忽然红了脸，连刚才的失误都忘了。
两人把抄好的纸浆一张张铺在木板上，阳光透过竹帘照在纸浆上，泛着淡淡的白，像落了层细雪。药房的药香混着桑皮的清气，在风里轻轻荡，虎娃举着竹蜻蜓跑过，看见石臼里的纸浆，好奇地问：“沈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像棉花糖。”
萧玦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南瓜子：“在做纸，等干了给你画小老虎。”
虎娃欢呼着跑开了，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对萧玦说：“等纸干了，我教你写字吧。”
萧玦猛地抬头，眼里的惊喜像要溢出来：“真的？我、我怕学不好……”
“不怕，”沈清辞拿起张半干的桑皮纸，指尖在上面轻轻划着，“就写你的名字，很简单的。”
夕阳西斜时，第一批桑皮纸终于晾干了。萧玦小心翼翼地揭下来，纸张带着淡淡的米黄，透着细密的纤维，像揉皱的月光。沈清辞拿起一张，用毛笔蘸了淡墨，写下“萧玦”两个字，笔锋清隽，落在纸上，竟与纸的纹路相映成趣。
“照着写。”她把笔递给他。
萧玦握着笔，手微微发颤，墨滴落在纸上，晕出个小小的点。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带着股认真的劲儿。
沈清辞看着纸上的字，忽然笑了：“比我第一次写的好看。”她拿起那张纸，仔细叠好，放进他的竹篓里，“留着吧，等以后写得好了，再对比看看。”
萧玦把纸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暮色里，药房的灯渐渐亮了，映着两人的身影，在窗纸上轻轻晃动。桑皮纸的暖意，混着墨香和药香，漫过竹篱笆，漫过老槐树，在这寻常的日子里，悄悄酿成了最绵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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