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青禾村的屋顶。药房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院坝里投下一方温暖的光影。萧玦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舔着锅底，把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手里还捏着根刚削好的竹篾，正慢悠悠地编着什么。
“烧这么旺做什么？”沈清辞端着刚缝好的帕子从里屋出来，见他把火捅得噼啪响，不由得好笑，“粥都要熬糊了。”
萧玦慌忙往灶膛里塞了把湿柴，火顿时小了下去，他挠挠头，举起手里的竹篾：“想编个竹灯，夜里去给虎娃送药方便些。”竹篾在他手里弯出个圆润的弧度，像朵半开的花。
沈清辞走过去，指尖拂过竹篾的纹路：“竹片削得太尖了，容易扎手。”她拿起小刀，轻轻将竹篾边缘修得圆润，“这样才好。”
两人凑在灯下，一个编竹架，一个穿灯绳，灶上的粥香混着竹篾的清香漫开来。萧玦的手指被竹篾划了道小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沈清辞按住，她从药盒里挑出片止血的草药，嚼烂了敷在他伤口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总这么不小心。”她嗔怪道，眼里却没半分责备。
萧玦低着头，看着她垂着的睫毛，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下次……下次我小心些。”
粥熬好了，沈清辞盛了两碗，又从坛子里捞出些腌菜。萧玦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角的余光总往她那边瞟。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布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针脚细密，看着就暖和。
“这帕子给你。”沈清辞把刚缝好的帕子推到他面前，素白的布面上，用青线绣着片竹叶，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初学乍练。“我绣得不好，你别嫌弃。”
萧玦连忙接过来，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捏在手里，只觉得比什么绸缎都金贵。“好看，”他憋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耳根却红透了，“比镇上绣坊的还好。”
沈清辞被他逗笑了，眼尾弯成了月牙：“就你会说。”她想起白日里去村头送药，张婶拉着她说了半天闲话，说萧玦昨日帮李伯挑水，挑到水缸满了还不停，最后把桶都摔了，惹得满村人笑。
“对了，”她忽然想起件事，“明日镇上有集，你要不要去？我想去买些丝线，顺便给你扯块布，你这褂子都磨破了。”
萧玦手里的碗顿了顿，连忙点头：“去！我陪你去！”他生怕自己答慢了，又补充道，“我可以挑担子，你想买什么都能装下。”
沈清辞看着他急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窗外的月光爬进屋里，落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像铺了层薄霜。萧玦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颗用红线缠着的平安扣，玉质不算好，却被打磨得光滑温润。
“这个……给你。”他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前几日去后山采药，在溪里捡的，看着顺眼，就打磨了下。”
沈清辞接过来，平安扣带着他手心的温度，贴着掌心暖暖的。她低头看着上面细密的纹路，忽然想起张婶说的，萧玦为了打磨这玉，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夜里在灯下搓了又搓，生怕有半点毛糙。
“谢谢你，萧玦。”她把平安扣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我很喜欢。”
萧玦的脸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灯笼，连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又低下头喝粥，却觉得今日的粥比往日甜了许多，连腌菜都带着股清甜味儿。
竹灯编好了，萧玦往里面放了截蜡烛，点亮时，暖黄的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漏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提着灯站起身：“我去给虎娃送药，顺便把这灯给他留下，夜里他怕黑。”
沈清辞跟着站起来，往他兜里塞了两个刚蒸好的米糕：“路上吃，别饿着。”
萧玦走在巷子里，提着竹灯，兜里揣着米糕，心里甜滋滋的。竹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摇摇晃晃的小太阳。路过李伯家时，李伯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袋，见了他就笑：“玦小子，手里提着啥好东西？乐成这样。”
“给虎娃编的竹灯。”萧玦扬了扬手里的灯，脸上的笑藏不住。
“是清辞丫头帮你编的吧？”李伯眯着眼笑，“我看见你们俩在灯下忙活呢，般配，真般配。”
萧玦的脸“腾”地红了，嘴里嘟囔着“李伯您别瞎说”，脚下却走得更轻快了。竹灯晃啊晃，把一路的黑暗都照亮了，也把他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晃得满溢出来。
沈清辞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捏着那枚平安扣。夜风拂过院坝的竹篱笆，沙沙作响，像谁在轻轻哼着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绣得歪歪扭扭的竹叶帕子，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竹灯里的光，看着微弱，却能一点点把冷清的夜，焐得暖和起来。
灶上的锅还温着，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桌上的竹篾散落着，一切都和寻常的夜晚没什么不同。可沈清辞知道，有些东西悄悄变了，像帕子上慢慢熟练的针脚，像竹灯里越燃越亮的火苗，在不经意的朝夕相处里，长出了温柔的形状。
她关上门，把月光和夜色都挡在外面，屋里的灯光映着她微红的脸颊。明日去镇上，要给萧玦扯块藏青色的布，他穿藏青好看，衬得他眉眼更亮。还要买些上好的丝线，下次绣朵像样的花，不能总让他拿着歪歪扭扭的帕子，被人笑话。
窗外的虫鸣渐渐密了，和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织成了一曲安稳的夜曲。竹灯的光在巷子里渐行渐远，带着两个人的心意，把这寻常的夜晚，烘得格外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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