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沈清辞推开药房后窗，见萧玦蹲在窗下的空地上，手里握着把小锄头，正小心翼翼地刨着土。他脚下摆着几株兰草，叶片纤长，带着刚从药田移栽的湿意，根部还裹着湿润的泥团。
“怎么不叫醒我？”她披了件薄衫走出屋，晨光落在他微驼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投在新翻的泥土上，像幅淡墨画。
萧玦回头，鼻尖沾着点土灰：“看你睡得沉，没舍得叫。”他放下锄头，指着面前的小坑，“王伯说窗下的土最肥，适合种兰草，你看这坑挖得深不深？”
沈清辞蹲下身，指尖探进坑里摸了摸：“再浅些，兰草的根怕涝。”她接过锄头，轻轻把坑底的土松了松，“你从药田移来的？那里的兰草刚冒花芽，经不起折腾。”
“我选的都是去年分的新苗，”他献宝似的捧过一株兰草，根部缠着细密的水草，“李伯教我用水草裹根，说能保水分。”他看着她将兰草放进坑里，指尖拢土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等开花了，正好映在你窗上，看书累了抬头就能看见。”
沈清辞埋好最后一株兰草，往根部浇了点清水。水珠顺着叶片滚落，在晨光里闪着亮，像谁撒了把碎钻。“你倒比我还上心，”她直起身时，见他手里捏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朵歪歪扭扭的兰花，正是前日他在王木匠家练手的那块，“这是……”
“给兰草做的记号，”他把木牌插进土埂边，牌上还歪歪扭扭刻着个“辞”字，“免得虎娃来玩时，把它们当野草拔了。”
她看着那木牌，忽然想起昨夜他回来时，袖口沾着木屑，指尖还缠着布条——定是夜里在灯下打磨了许久。风穿过窗棂，带着兰草的清苦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味，漫得满院都是。
“王木匠今日教你做什么了？”她转身回屋，要去取水壶浇花。
“学做榫卯，”萧玦跟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燕尾榫，王伯说这是最难的，我练了一下午，终于能把两块木片扣紧了。”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盒，盒身用松木制成，边角还带着没打磨干净的毛刺，“你看，我做的，能装你绣针线的小物件。”
沈清辞接过木盒，轻轻打开，里面铺着层晒干的兰草叶，带着淡淡的香。盒盖内侧刻着朵兰草，比木牌上的工整了些，叶片的纹路用刻刀细细凿过，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比上次的兰花刻得好。”她合上盒盖，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木面，“松木软，容易刻，等你学好了，用紫檀木刻一朵试试。”
“好！”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等王伯教我用平刀，我就刻朵最大的，镶在给你做的梳妆台上。”
正说着，虎娃举着个竹蜻蜓跑过来，见窗下种了新草，好奇地蹲下身要摸。萧玦连忙拦住：“这是兰草，清辞姐姐的宝贝，碰不得。”
虎娃噘着嘴指木牌：“上面有姐姐的名字！”他忽然拍手笑，“萧大哥，你是不是想给姐姐种满院的花，好让她嫁给你？”
萧玦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霞，伸手要去捂虎娃的嘴，却被沈清辞拉住。她忍着笑往虎娃手里塞了块糖：“别瞎说，快去玩你的竹蜻蜓。”
虎娃含着糖跑远了，留下两人站在兰草边，空气里忽然多了些黏腻的甜。萧玦挠着头，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指尖上，那指尖刚才拢土时，不小心蹭到了兰草的叶片，沾着点翠绿的汁液，像抹了层薄釉。
“我去王木匠家了，”他拿起靠在墙根的工具箱，“今日要学打磨，说好了给你做个镜架的雏形。”
沈清辞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她低头看窗下的兰草，叶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映得窗纸都泛着淡淡的绿。木牌上的“辞”字被晨光晒得暖融融的，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午后煎药时，沈清辞总忍不住往窗外瞟。兰草的叶片舒展了些，有株新苗竟冒出个米粒大的花芽，裹在叶心，像颗害羞的珍珠。她忽然想起萧玦说的“开花时映在窗上”，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
暮色漫进药房时，萧玦背着工具箱回来，手里举着个木架，是用梧桐木做的镜架雏形，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连王木匠常说的“倒棱”都做得有模有样。“你看，”他献宝似的放在桌上，“王伯说这木料轻，适合做镜架，等上了漆，再刻上兰草，保证好看。”
沈清辞拿起镜架，指尖拂过打磨光滑的木面，能闻到淡淡的桐油香。“比我想象的还好，”她抬头时，见他耳根还沾着木屑，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看你这模样，倒真像个手艺人了。”
他的耳尖被她的指尖碰得发烫，慌忙低下头去看兰草：“它们……没蔫吧？”
“长得好着呢，”她笑着指那株带花芽的兰草，“你看，它在等你刻的兰草一起开花呢。”
月光爬上窗棂时，萧玦才收拾好工具箱回家。沈清辞坐在灯下翻医书，眼角的余光总落在窗纸上——那里映着兰草的影子，叶片的轮廓被月光描得格外清晰，像谁用银线绣上去的。
她忽然拿起针线笸箩，取出湖蓝色的丝线，在素白的绢帕上绣起来。针脚慢慢游走，渐渐显出兰草的模样，叶片纤长，花茎挺拔，正是窗下那株带着花芽的新苗。
窗外的虫鸣渐起，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织成安稳的夜曲。沈清辞看着帕上渐渐成形的兰草，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兰草，看似清淡，却在不经意间，抽出新苗，冒出花芽，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叶片的脉络里，藏在月光映窗的温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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