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建木的第三节枝桠上，遥遥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清冷得像一汪浸了冰的泉，高远地悬在墨色天幕上，却又温柔得能漫过指尖——就像祂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落下来，带着让人安心的重量。
抬手在胸口画了个轮回之月的印记，指尖的温度比夜露还要凉。我低声祈祷，声音被风揉碎在枝桠间：“赞美吾主。你是毁灭时炸开的星火，也是创造时初萌的嫩芽；是新生啼哭时的第一缕光，也是死亡闭眼时的最后一抹影。你是凋零花瓣上的晨露，也是盛放花苞里的暗纹，是残酷撕开黑暗的刃，也是温柔裹住伤口的纱。你是阴与阳缠绕的结，是一与零循环的圈，是终极秩序里，那枚永远转不停的轮回之月。”
“愿你的光辉永远悬在世人抬头能望见的地方；愿蝴蝶掠过的轨迹，都能牵出一整个春天；愿死亡的威严刻在该记的心上，温柔的痕迹留在该念的梦里。愿万物归处皆有循环，有序生长，不被谁的私欲碾碎。”
今天的血腥味还没散尽，从联盟高层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家伙，到尸位素餐、把“法不责众”当盾牌的中层，再到麻木执行命令、沦为帮凶的底层，总共1301人。还有步离人一族，几乎被业火焚成了灰烬——我的手上早已积满了血，黏腻得像洗不净的夜。
可我不后悔。那些受害者的眼睛，总在暗处盯着我，他们的公正被更大的利益埋了起来，总得有人把它挖出来。法不责众？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地狱的准则从来直白：以善报善，以恶制恶，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只是心口空得发疼，没有报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悲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用无数消逝的生命，去装饰自己帽子上一根无关紧要的翎羽，真的那么重要吗？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记忆里，教导我的那位地狱少女坐在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中，彼岸花的红染透了她的裙摆。她望着远处的虚空，眼神深得像没底的潭，伸手掐下一朵花簪在我发间，红色的汁液染在她苍白的指尖，像一滴被拍碎的蚊子血。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不公的证明啊。”她捧着我的脸，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眼神却难得地软了，“只要不公还在，我们就不会消失。不用求谁理解，不用要谁同情，手里的武器会替我们说话，讨回该讨的公道。”
“绝对的公平，对等的报应，这就是我们要的全部。”她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像在拂去不存在的泪，“记住，没人能替受害者原谅凶手，哪怕他们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我摇了摇头，实在不懂。她却笑了，笑声混着花瓣簌簌落下的轻响，温柔得像姐姐看妹妹：“不懂也没关系，跟着心走就好。去吧，祂的目光会一直看着我们。”
坐在建木的枝桠上，风掀起衣角时，我忽然懂了一点。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带着点释然的弧度。
“小玉！”
树下传来的呼喊让我一愣，低头望去，竟然是景元。他怎么会来？这个时间，他本该在将军府里，被那些处理不完的破事缠得焦头烂额才对。
他像是跑了很久，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皮肤上。可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明显松了口气，甚至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你还在。”
我晃着悬空的脚，心里堆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突然涌上来，有点不想理他，便转回头，继续望着月亮，一言不发。
“小时候你就这样，”他在树下站定，仰头望着我，声音里裹着夜风的温柔，“受了委屈就往建木上爬，明明怕高怕得发抖，偏要选最高的枝桠。每次都得我来接你，每次你都下不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小时候的我缩在高高的枝桠上，腿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喊怕。树下的少年张开双臂，仰着头对我笑，声音清亮又可靠：“小玉，别怕，我会接住你。”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影子慢慢重合，眼眶突然一热，视线被泪水泡得模糊。原来我留在罗浮，守着这棵建木，不是因为处理完了隐患，而是在等——等一个人来接我，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说“别怕”。
身体突然一轻，意识像被风卷走的纸。大量失血加上过度使用能力，早已掏空了这具躯壳，我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着，等一个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的人。
坠落的瞬间，风掀起我的长发和裙摆，猎猎作响。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听到了那句温柔的“别怕”。
将军府的灯火亮到深夜，景元处理完步离人的收尾工作，又被联盟高层遇刺的事缠到指尖发颤。推开书房门时，桌上的信纸还泛着油墨味。
“……代号：夜蝶，曾用名（小玉），罗浮仙舟生人，后随母流浪于边缘星球……在xx星系接受委托，以镰刀斩杀长期家暴少女之父……死者皆无致命伤痕，生机尽散，疑似地狱少女——死亡星神令使。”
“注：地狱少女，非人非鬼，由生前饱受折磨、含恨而终者的灵魂所化，承载最痛、最悲、最绝望、最不甘、最怨恨的情绪，被死亡星神注视而生……行动准则：对等报应，以血还血。”
景元的指尖停在“饱受折磨”“含恨而终”那几行字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指尖移到“死亡之前还在期盼”时，喉间一阵腥甜，他猛地偏过头，才没让血呕出来。
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薄薄的纸被揉成一团，又被他展开，凑到烛火边。火舌舔舐着字迹，把“夜蝶”“地狱少女”这些词烧成灰白的灰烬，像她枯败的发色。火焰熄灭的瞬间，他拿起那件带着毛领的披风，指尖拂过柔软的毛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推门而出时，月色正好，他踏着满地银辉向建木走去。
该去接小玉了。
该带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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