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托万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我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是墨忒斯，我那个总把钢琴当筹码的弟弟。

门开了，他背着琴包走进来，灰色头发垂在眼前，遮住了眼睛。“哥，”他声音很轻，像怕惊到什么，“我今天练了五个小时琴，手指都肿了。”

我没回头，只是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知道了，去洗手吃饭。”

他没动，反而走过来，从琴包里拿出一张乐谱：“哥，我弹《小星星》给你听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听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小星星》是爸妈以前哄我睡觉的歌，墨忒斯明明知道，却总故意提起。他就是这样，知道我心软，知道我会因为这些小事妥协，所以总用钢琴、用他自己的身体，来绑住我的注意力。

“不用了，”我站起身，避开他的目光，“我下午要去福利院，没空想听歌。”

他的脸色瞬间白了，手指攥紧乐谱，指节泛白：“又是福利院？又是那些孩子？哥，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爸妈以前只疼你，现在你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里的偏执像要溢出来。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我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偏执，是因为他总不爱惜自己。上次他为了让我陪他，故意在练琴时把手指按得出血；上上次，他说“哥你不来看我比赛，我就不吃饭”，结果饿到低血糖晕倒。

“墨忒斯，”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静，“我不是不关心你，是你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我。你要是好好的，我怎么会不陪你？”

他却笑了，笑得有些诡异：“好好的？哥，我好好的时候，你会看我一眼吗？你只会记得福利院的孩子，记得你的工作，记得亚瑟，却从来不会记得我！”

他说着，突然转身走向客厅角落的钢琴，掀开琴盖。我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却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片，放在了琴键上。

“墨忒斯！你干什么！”我伸手想抢，却被他推开。

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刀片的寒光映在他眼里：“哥，你看，只要我把手指割破，只要我再也弹不了琴，你是不是就会一直陪着我了？这样，你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对不对？”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他明明知道钢琴是他的梦想，明明知道毁掉手就等于毁掉一切，却还是愿意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换我的关注。我忽然想起自己——情绪化时会用美工刀划手腕，会故意在雨天不打伞，会把自己熬到晕倒，却总说“只是意外”。

原来我们都一样，都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祈求别人的在意。

“墨忒斯，把刀片放下。”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陪你，我今天不去福利院了，我陪你弹琴，陪你吃饭，好不好？你别伤害自己。”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慢慢拿起刀片，却没有放下，反而更靠近手指：“哥，你发誓，你以后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不会再把注意力分给别人。”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我知道我不能发誓，我不能因为他，放弃福利院的孩子，放弃我的工作。可我也不能看着他伤害自己。

“墨忒斯，”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发誓，但我会尽量多陪你。你要是好好的，我每周都陪你练琴，都陪你吃饭。但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同意，他才慢慢放下刀片，扔进了垃圾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没再说话，只是开始弹奏《小星星》。

琴声断断续续的，有些走调，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坐在他旁边，听着琴音，忽然想起昨晚写在日记里的话——“我只恨我自己”。

或许，我不仅恨自己，还恨这样的墨忒斯，恨我们都在用最愚蠢的方式，寻找那点可怜的关注。

琴声停了，墨忒斯转头看我：“哥，你以后真的会多陪我吗？”

我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会的。”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的偏执不会消失，我的自我伤害也不会停止。我们就像两根互相缠绕的刺，明明会扎疼对方，却还是不愿意分开。

晚上，我翻开日记，写下：“墨忒斯又用刀片威胁我，我答应多陪他。其实我不恨他，我只是恨我们都不爱惜自己。没人知道我会自残，没人知道我有多怕被忽略。墨忒斯怕我不关注他，我怕所有人都不关注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

写完，我把日记锁进抽屉，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很冷，像我手腕上那些没愈合的伤口。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们都能学会好好爱自己，不用再用伤害来换取关注。

只是那一天，还要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