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嫁给了王爷,他却在新婚夜丢给我一纸休书。
“你不过是皇权塞来的废物。”
后来我吞金自尽那晚,他红着眼闯进灵堂。
却看见我歪头的尸身旁,放着这些年他写给白月光的每一封情书。
每一封,都是我模仿的笔迹。
红烛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烛花,惊破了洞房里死一样的沉寂。
沈胭坐在床沿,大红的嫁衣像一团灼人的火,却暖不透她半分。眼前是晃动的金线鸳鸯戏水盖头,耳边,是自己一下下空洞的心跳。
脚步声沉沉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还有她早已熟悉的、属于他的冷冽。盖头被猛地掀开,视线骤然清明,也对上了萧衍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他穿着同样喜庆的吉服,身姿挺拔,却是这洞房里最寒的冰。
他不发一言,只将一卷纸掷在她怀里。动作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轻蔑。
沈胭低头,展开。
“休书”二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得她眼前微微一黑。
下面是他的笔迹,是她偷偷临摹过无数遍、熟悉到骨子里的笔迹,此刻却写着最残忍的话:“沈氏女胭,性拙德薄,非吾所属。今休弃归家,自此嫁娶各不相干。”
落款处,端端正正盖着他靖安王萧衍的宝印。
她捏着那薄薄一张纸,指尖冰凉,没有抬头,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王爷连一夜都忍不得么?”
萧衍嗤笑一声,那笑声刮在耳膜上,生疼。“忍?”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本王为何要忍?一个被皇权硬塞过来的废物,也配占着靖王妃的位子?”
他俯身,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收起你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本王心里的人,从来不是你。你,连同你这张脸,都让本王觉得恶心。”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倒钩,撕扯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沈胭看着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光,终于彻底寂灭。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哭诉,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萧衍似乎被她这反常的反应噎了一下,随即甩开她的脸,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明日一早,滚出王府。”他丢下最后一句,转身大步离去,再没回头。
沉重的房门哐当一声合拢,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外面隐约还有宾客的喧闹,衬得这新房愈发像个华丽的坟墓。
沈胭维持着那个坐姿,很久,很久。直到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黑暗中,她才慢慢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那张休书,一点点,抚平褶皱,折好,收入袖中。
被休弃的王妃,连奴婢都不如。
沈胭被挪到了王府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那里常年不见阳光,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名义上她还是皇家的媳妇,不能归家,只能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慢慢腐烂。
王府的下人最是势利,见她失势,克扣用度,冷言冷语都是家常便饭。她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棵枯了半边的老槐树,不言不语。
偶尔,她会听到关于萧衍的消息。
他如何力排众议,接回了那个名叫柳如烟的孤女,安置在离他主院最近的漱玉阁。
他如何为她一掷千金,搜罗天下奇珍,只为博她一笑。
他如何夜夜留宿漱玉阁,笙歌笑语,隔着大半个王府,隐隐约约传来,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这些消息,她只是静静地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口中那个备受宠爱的女人,与她毫无干系。
只有夜深人静时,她会搬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匣,放在桌上,就着昏黄的油灯,打开。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厚厚一沓信笺。
她取出一张,铺开,然后研墨,执笔。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写出的,是萧衍的笔迹。那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他自己恐怕都难以分辨。
信是写给柳如烟的。
“烟儿吾爱,京中风寒,望自珍重。昨日梦中见你起舞,醒来衣襟犹湿……”
一字一句,缱绻深情,都是他该对心上人诉说的衷肠。而这些,本该由他亲笔写就的信,从三年前他第一次动心开始,无一例外,全都出自沈胭之手。
他只需要在最后,漫不经心地盖上自己的私印。
因为他嫌自己的字不够风雅,配不上他的烟儿。
而她沈胭,这个他口中“废物”的王妃,写得一手足以乱真的好字。
烛火跳跃了一下,映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她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写完最后一笔,她拿起信纸,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将信折好,放入匣中,与那厚厚一摞“情书”放在一起。
那匣子里,装的哪里是信。
是她整整三年,愚蠢而卑微的痴恋,是她一点一点被碾碎成齑粉的真心。
秋深了,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沈胭病了许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咳嗽得厉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请医问药?这王府里谁还记得她这个被休弃的王妃。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那个傍晚,她突然精神好了些,能自己坐起来了。她唤来唯一还留在身边、同样老迈不堪的陪嫁丫鬟张妈,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张妈,替我梳洗一下吧。”
张妈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来,颤声应着是。
没有华丽的王妃冠服,她只让张妈找出她当年嫁入王府前,自己做的那身水红色的衣裙。那时,她还对未来的夫君,怀着少女最懵懂最美好的憧憬。
铜镜里,映出一张瘦削脱形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因为回光返照,亮得惊人。她仔细描摹着眉毛,涂上淡淡的口脂,就像……就像真的要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梳洗停当,她让张妈出去,说自己想静静。
门被轻轻带上。
她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枚金戒指。那是她及笄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样式很简单,却是她身边唯一值钱,也最容易吞下去的东西。
她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渐渐被捂得温热。
窗外,似乎又隐隐传来了漱玉阁那边的丝竹声,还有女子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她缓缓躺下,将那枚金戒指,放入了口中。
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萧衍是带着一身酒意回府的,宴席上同僚们的恭维还在耳边,说他与柳姑娘天造地设。他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经过那个偏僻院落时,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里面静得出奇。
以往,哪怕再晚,那个窗户上总会映出她枯坐的剪影,像一根刺,扎在他眼里。今夜,那里只有一片死黑。
他心头莫名一紧,随即又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取代。她又在玩什么把戏?装死博取同情?
他冷哼一声,正要拂袖而去,一个丫鬟却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色煞白,语无伦次:“王、王爷!不好了!沈、沈姑娘她……她吞金了!”
“吞金”二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头顶。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直到那丫鬟哭出声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像头发疯的野兽般冲向那座小院。
“沈胭!”
他踹开房门。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榻上那个静静躺着的人身上。
她穿着水红色的衣裙,脸上甚至还带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闭着眼,神态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微笑。
只是她的脸色,是死人的青白。
她身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信笺。
萧衍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沈胭……”他声音干涩嘶哑,一步步挪过去,颤抖地伸出手,想去碰碰她,却又不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摞信上。
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是他的笔迹,写着“烟儿亲启”。
他瞳孔骤缩,猛地抓起那封信,抽出信纸。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他写给烟儿的……不,不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抓起下面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看。从三年前他初遇柳如烟时那笨拙试探的诗句,到后来热切直白的倾诉,再到最近那些家长里短的关切……
每一封!每一封都是!
全都是他曾经随口吩咐,让她代为执笔的!
他竟然……竟然一次都没有亲手给烟儿写过信?!
他一直以为,那些承载他爱意的文字,是出自他手!原来……原来全是她!是这个他弃如敝履的女人,一字一句,替他写下的“情深似海”!
他猛地看向那个小木匣,匣子已经空了。而在那堆信的最下面,压着一样东西。
是那封他在新婚之夜,亲手写给她的休书。
休书被她保存得很好,平平整整。只是在末尾,他那凌厉的签名旁边,多了一行极小极秀逸的字迹,是她的笔触,轻轻写着:
“王爷,这一次,胭儿先休了您。”
轰隆——
萧衍只觉得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他踉跄一步,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床榻前。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冰冷的脸颊,想要把她摇醒,问她为什么,问她怎么敢……
指尖尚未触及,眼前猛地一黑,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在她水红色的裙摆上,也溅在那一片她模仿了三年、最终连同性命一起还给他的“情书”上。
鲜艳刺目。
灵堂里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喘息。
而她,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嘴角那抹奇异的微笑,在月光下,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永恒地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