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在村里小学“混”完一年,收获的除了晒得更黑的皮肤,便只有依旧空空如也的脑袋。她的调皮和野性,连同那所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的现状,终于让母亲下定了决心。
“不能让她再这么野下去了。”母亲对沉默的父亲说,“得去镇上。”
为此,母亲第一次为青木读书的事,低头去求了爷爷。爷爷抽着旱烟,半晌没说话。或许终究是看在儿子的情分上,他最终还是动了关系,辗转找到了家里一位在镇中心小学教书的远房嫂子。人情托了一圈,青木的转学,才算有了眉目。
去镇上学校报到那天,青木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扔进陌生水域的旱鸭子。
村里的学校是土坯房,镇上的学校却是好几排高大的红砖楼房,墙上还贴着亮白的瓷砖。操场不是坑洼的泥地,而是平整的、划着白线的水泥场。学生多得让她眼花缭乱,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来。青木紧紧攥着母亲粗糙的衣角,小小的身子不自觉地缩着,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漂亮”地方的敬畏和拘谨。
幸好,大姐青禾和二姐青苗也在这里读书,村里不少相熟的同龄人也在。看到熟悉的面孔,青木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点。
母亲将她交给那位当老师的远房嫂子,又细细叮嘱了青禾青苗要照顾好妹妹,便匆匆赶回家干活了。青木被领进一间叫做一年级的教室,坐在了最后一排。
第一节课,是一位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老师。她讲话的声音真好听,像溪水敲打鹅卵石。青木坐得笔直,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崭新得发亮。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
女老师微笑着说:“同学们,下课。”
几乎是同时,教室里大部分孩子“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道:“老师辛苦了——!”
那声音整齐、响亮,带着一种青木从未见过的规矩。
只有她和同村的几个孩子,像田里突然被惊呆的麻雀,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我们村的几个娃,像庙里的泥菩萨,呆呆地钉在座位上,面面相觑。
“噗嗤——”窗外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青木扭头看去,只见自家姐姐和几个村里的哥哥姐姐正扒着窗台,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们这几个“呆瓜”。青木的脸瞬间红得像烧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课了,二姐青苗风风火火地跑来找她。“走,带你去认认地方,别到时候连茅厕都找不到!”
校园真大啊,有好多间教室,还有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子。青苗像个老练的向导,边走边指。走到一排矮房前,青苗说:“喏,这就是厕所。你在这儿等我,不准乱跑,我进去一下。”
青木乖乖点头,站在厕所外面的空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心里又开始发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生走了过来,拦在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
“你是哪个村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青木被这突如其来的盘问吓住了。对方的气势和光鲜的穿着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姐姐。
“二姐!二姐!”她带着哭腔,朝厕所里尖声呼喊。
话音刚落,二姐青苗就提着裤子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匆忙和惊疑:“咋了咋了?!”
那镇上的女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喊什么呀”,便转身走开了。
危险解除,青苗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没好气地瞪了青木一眼,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数落:“你个憨包!喊魂啊!吓得我……屎都夹断了跑出来!”
这件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二姐嘲笑青木的把柄。每每提起,青苗总会绘声绘色地模仿青木当时吓破胆的样子,以及自己那“壮烈”的牺牲。
而青木站在那个光鲜亮丽却又格格不入的校园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闯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规则、这里的人,都让她感到陌生和笨拙。她那属于山野的无所顾忌,在这里,似乎一下子失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