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六年 四月十三 及后续数日)
次日一早,赵钰用凉水抹了把脸,试图将昨日的憋闷一同洗去。他重新打起精神,将希望寄托在今日的求职上。他首先瞄准了那些需要力气的行当,米铺自然是首选。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颇为殷实的米铺,店内弥漫着新米的香气。店老板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正拨弄着算盘。赵钰上前,恭敬地问道:“老板,您铺子里需不需要专门搬运米粮的伙计?我有的是力气。”
老板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里带着审视,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冷淡:“不招外地人。”
赵钰心有不甘,试图争取:“老板,我做事踏实,绝不会偷懒……”
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他:“不久之前就招过一个外地来的,看着也老实,结果呢?监守自盗!卷了半袋米跑了!我可不敢再冒这个险。”说完,便不再理会赵钰,低头继续算账。
这直白的歧视和拒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赵钰一早积攒起来的勇气。他默默退出米铺,在喧嚣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他又问了几家规模不一的米铺,得到的拒绝虽言辞各异,实质却相同:不缺人、不招生面孔、或者干脆挥挥手让他离开。
求职的接连受挫,让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安静的街巷,眼前出现一座高墙大院,朱门紧闭,赵钰信步走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过了许久,侧边的一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衣、五十多岁的看门阿伯探出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阿伯,请问府上还需不需要看门的护院?”赵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
那阿伯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不紧不慢地将小门关上,“哐当”,那声响,仿佛也砸在了赵钰的心上。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冰冷的门,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身为外乡人的那种彻底的排斥与无助。
他继续走着,步伐未变,却透着一股麻木。约莫一刻钟后,另一座更为庞大的府宅出现在眼前,赵钰平日里不是经常看见这么大的府宅。门口矗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赵钰看到四个轿夫模样的精壮汉子,正将一个四抬大轿轻轻放在宅门旁的角落,看样子是刚送完主人回府,此刻正聚在一起闲谈。
赵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一上午挫败而微佝的腰背,走上前去,朝那几位轿夫抱了抱拳:“几位大哥,打扰了。请问贵府上还招募轿夫吗?”
其中一人闻声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面生得很,马上干脆地回道:“我们满员了。就算没满员,府里也不胡乱招人,你还是走吧。”话语间带着一种属于“自己人”的疏离感。
赵钰再也强撑不住,一脸颓唐,慢慢地转身走开。
最后,他兜兜转转,竟然走到了香山县县衙那高大的门楼前。青石台阶显得庄严肃穆,门口站着持刀的衙役。他原本的计划中,还可以试试应聘衙门的护卫或杂役。但此刻,仰望着那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府衙,回想这几日遭受的白眼和冷遇,一股难以言喻的怯懦和自惭形秽涌上心头。他站在石阶下,像被钉住了一般,终究没有勇气踏上去一步,只是那么呆呆地站着。
临近中午,赵钰回到了那间狭小的客栈房间。他啃着手里出门带的干粮,味同嚼蜡。但与身体的疲惫饥饿不同,他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低垂下去,眼神里交织着困惑、不甘和一丝倔强。吃饱后,他灌了几口冷水,然后和衣倒在床上,将行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竟真的睡着了,从午时初直睡到申时,中间没有做梦,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应对现实的残酷时消耗殆尽了。
醒来后,他在床上坐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看了许久。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每个人都似乎有要去的地方,有要做的事,唯有他,像个无根的浮萍。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背起行囊,走了出去。
这次,他来到一家门庭若市的大酒馆。跑堂的伙计端着盘子穿梭不息,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赵钰找到柜台后的老板,那是个面色红润、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老板,请问您这儿招不招伙计?给客人冲茶上菜、打扫收拾,我都能做。”赵钰带着最后的期望问道。
酒馆老板正忙着对账,头也没抬,只是冷冷地甩过来三个字:“不招人。”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随后酒馆老板抬起头来:“小帅哥,你或许可以到对面的酒馆问问。”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前一日的重复。赵钰几乎问遍了市镇上稍大些的酒馆、饭庄,甚至尝试去问那些需要力工的大库房,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冰冷的拒绝。
晚上,赵钰躺在客栈坚硬的板床上,窗外隐约传来市镇的喧闹,更反衬出屋内的冷清。行囊里的铜钱似乎也随着一次次失望而变得沉重。他的心,不再是最初的焦虑和急切,而是缓缓地、沉沉地向下坠去,落入一片看不清前路的迷茫深渊里。香山县比他想象的要大,机会却似乎比新会县的田埂还要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