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青梧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料子是江南特有的杭绸，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枝浅浅的水纹，行走间若隐若现。她带着晚晴，两人都未施过多脂粉，只在鬓边各簪了一朵新鲜的茉莉花，清香袭人，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清丽。
周家的铺子在西市附近的“锦绣街”上，名为“锦绣阁”，门脸不算最大，却打理得干净整洁。黑漆门板上挂着块烫金匾额，字体浑厚有力，透着几分底蕴。铺子里主营江南的丝绸、茶叶和香料，货架上琳琅满目，各色绸缎流光溢彩，茶叶罐排列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丝绸的柔香、茶叶的清苦与香料的馥郁，混杂成一种独特的气息。往来客人不少，伙计们忙前忙后，生意颇为红火。
周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者，留着三缕短须，面色红润，看着便知是个和气生财的人。他见了沈青梧，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青梧小姐，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车马劳顿，快里面请。”
“周伯伯安好。”沈青梧客气地回礼。
周掌柜请她们到后堂坐下，亲自奉上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茶汤碧绿清澈，香气袅袅：“尝尝，这是今年新到的洞庭碧螺春，跟你们江南的比，看看差不差味。令兄前几日特意托人捎了信，说您要来长安，让我多照拂些。您尽管放心，在长安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周伯伯能帮的，绝不含糊。”
“多谢周伯伯照拂。”沈青梧起身行了一礼，姿态恭谨，“小女初来乍到，对长安的一切都生疏得很，很多事情不懂，往后还要劳烦周伯伯多多指点。”
“哪里的话！”周掌柜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语气带上几分惋惜，“沈大人当年对我有再造之恩，想当年我在江南遇着难处，是沈大人二话不说帮我周转，才有了今日的锦绣阁。我这点忙，算得了什么。说起来，沈大人的事，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竟落得那般下场。”
提到父亲，沈青梧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却强忍着没有失态，只轻轻抿了口茶，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周伯伯，小女这次来长安，除了投奔兄长，也是想……做点小生意，继承家传的制香手艺。只是初来乍到，不知长安的香料市场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周掌柜见她不愿多提伤心事，便顺着她的话头说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几分：“长安的香料生意，可不好做啊。这些年西域的胡商越来越多，带来了不少新奇香料，像安息香、乳香、没药之类，价格低廉，样式又新颖，抢占了不少中下层市场。而那些达官贵人家，又只认老字号的‘凝香苑’，那可是林家的产业，背后有林太傅撑腰，势力盘根错节，一般人根本动不了。”
又是林家。沈青梧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不动声色地问道：“林太傅家的‘凝香苑’，在长安很有名望吗？”
“何止有名望！”周掌柜提高了些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凝香苑的香料，专供宫廷和世家大族，据说连皇后娘娘和几位得宠的嫔妃都很喜欢。他们的掌柜是林太傅的远房侄子，名叫林文轩，为人精明得很，手段也……厉害得很，不少想在香料行当分一杯羹的，都被他们挤兑得做不下去了。小姐若是想做香料生意，怕是难免要跟他们打交道，可得多加小心。”
沈青梧点点头，将周掌柜的话一一记在心里。看来，林家不仅在朝堂上势力庞大，在商界也有不小的根基，想要调查当年的案子，确实如履薄冰，绝不能打草惊蛇。
周掌柜又跟她讲了些长安的风土人情、市井传闻，从东西两市的热闹讲到皇城根下的规矩，从世家子弟的趣闻讲到寻常百姓的生计。沈青梧听得仔细，偶尔插话询问，大多是关于香料行市的价格波动、不同香料的产地来源，以及一些与林家交好或不和的世家情况。周掌柜见她问得精准，一点就透，聪慧敏锐远超一般闺阁女子，暗暗点头，愈发觉得沈大人的女儿果然不一般，难怪沈青砚那般看重这个妹妹。
临走时，周掌柜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烫金帖子，递给沈青梧：“明日城西的‘弈仙楼’有场弈棋大会，长安的不少才子佳人、达官显贵都会去凑个热闹。小姐棋艺精湛，前几日令兄还跟我提过，说您在江南时便难逢对手，不妨去看看，一来能散散心，二来也能认识些人，拓展拓展人脉。”
沈青梧接过帖子，帖子是洒金宣纸做的，上面用瘦金体写着“弈仙大会”四字，透着雅致。弈仙楼她昨日听晚晴提起过，是长安有名的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三教九流混杂，消息灵通。去那里，或许真的能打探到些与父亲旧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多谢周伯伯费心。”
回到小院，沈青梧将周掌柜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对长安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林家势大，盘根错节，想要调查当年的案子，必须步步为营，先稳住脚跟，再慢慢寻找突破口。
次日，沈青梧换上一身浅碧色衣裙，料子是更显沉静的暗纹绫罗，略施粉黛，只在眉心点了一点浅浅的胭脂，带着晚晴去了弈仙楼。
弈仙楼建在城西的一条僻静巷子里，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倒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那是一座古朴的两层小楼，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门前挂着“弈仙楼”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笔力浑厚，气势磅礴，据说是前朝大书法家王羲之所书，虽不知真假，却也为这楼添了不少名气。楼内布置得清雅别致，一楼是宽敞的大堂，地上铺着青石板，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角落里燃着驱蚊的艾草香。大堂里摆放着七八张棋桌，每张桌子都围着不少人，已有不少人在对弈或观棋，时而传来争执声，时而响起赞叹声，热闹非凡；二楼则是一个个雅间，挂着竹帘，想必是供身份尊贵之人使用，更为清静些。
沈青梧刚走进大堂，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虽衣着素雅，未带过多首饰，却难掩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清澈的杏眼，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在喧闹的人群中，像一汪沉静的秋水，让人见之忘俗。
“那是谁家的小姐？生得真好，瞧着不像长安本地的。”
“看衣着打扮像是江南来的，莫非是哪个富商的家眷？来长安投奔亲戚的？”
“说不定是哪个赶考举人的家眷呢，瞧着倒有几分书卷气。”
窃窃私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沈青梧却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径直走到一张空着的棋桌旁坐下，目光落在旁边一桌正下到关键处的棋局上。
那是一盘残局，黑白棋子交错，黑棋已明显占优，攻势凌厉，白棋只剩下寥寥数子，被围在边角，看似败局已定，再无转圜余地。执白棋的是个年轻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正抓着头皮，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愁容。执黑棋的则是个锦衣少年，腰间挂着玉佩，神态倨傲，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李兄，别费力气了，认输吧。”锦衣少年用手指敲了敲棋盘，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局你输定了，再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书生不甘心地摇摇头，盯着棋盘喃喃道：“再等等，再等等，总会有办法的……”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棋盘上空比划着，却始终落不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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