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清理书房时,在书架顶层发现一坛陈年佳酿。酒坛上积着薄灰,泥封完好,一看便知珍藏已久。
"贺兄!"我抱着酒坛兴冲冲找到他,"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正在校勘水族账目,抬眼一瞥,神色微动:"放回去。"
"别啊,"我凑近些,"这酒看着有些年头了,不如......"
"师青玄。"他放下笔,眼神警告。
我立即噤声,抱着酒坛悻悻要走,却听他忽然道:"今夜月色尚可。"
我愣住,回头看他。他已重新低头看账本,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
于是这天夜里,我抱着酒坛,他提着两盏灯笼,我们竟真的坐在了岛边礁石上。幽冥水在黑夜里静静流淌,天上明月皎洁,洒下一片清辉。
拍开泥封,酒香四溢。我深吸一口,赞道:"好酒!"
他取过酒坛,先给我斟了一杯,动作优雅如昔。我看着他执壶的手,忽然想起八百年前,我们也是这样对坐饮酒。
"明兄,"我举杯,"我敬你一杯吧!”
他顿了顿,举杯相碰。酒液入喉,醇香甘冽,确是难得的好酒。
几杯下肚,话也多了起来。我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你看那星子,像不像当年我们在山顶看见的那颗?"
他仰头望去,侧脸在月光下格外柔和:"不像。"
"怎么不像?"我不服,"都是这般亮晶晶的......"
"那颗在北斗之侧,"他语气平淡,"这颗在紫微垣。"
我讪讪闭嘴。他总是记得这些细节。
又饮一杯,我大着胆子问:"贺兄,你当初......为何会选择留在黑水岛?"
以他的修为,三界何处去不得?偏要守在这荒凉之地。
他晃着杯中酒,目光悠远:"此处清静。"
"也是。"我点头,"没有那些烦人的天规天条,也不用应付各路神仙。"
他忽然看我一眼:"你怀念上天庭?"
"才不。"我脱口而出,"除了......除了能常常见到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慌忙灌下一杯酒掩饰。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如今也能常见。"
我心里一动,偷偷看他。月光落在他眉眼间,竟显得格外温柔。
酒至半酣,我有些醺然,话也愈发大胆:"贺兄,其实我......我一直很想问你......"
"若是不该问,就别问。"他打断我。
我鼓起勇气:"该问的!我就想知道,你现在......还恨我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紧张地盯着他。他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恨。"他轻声道,"但不止是恨。"
我怔住:"那还有什么?"
他转头看我,眸中映着月色:"还有......"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灯笼摇曳。他立即起身,将我护在身后:"回去。"
我这才发现幽冥水不知何时起了波澜,水下似有暗影浮动。
"是水妖?"我紧张地问。
"不是。"他袖中黑气萦绕,"更大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巨浪拍来!他揽住我的腰疾退数丈,原先站立的礁石已被浪头击碎。
我惊魂未定,只见水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形似章鱼,却生着无数双猩红的眼睛。
"深海魔物。"贺玄语气凝重,"你退后。"
我正要说什么,他已纵身迎上。玄色身影在月光下与魔物缠斗,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雷霆之势。
我躲在礁石后,看得心惊胆战。那魔物极其难缠,触手源源不断,贺玄虽占上风,一时也难以取胜。
忽然,一道触手悄无声息地自我身后袭来!我察觉时已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被卷走——
"青玄!"
贺玄竟不顾身后攻击,飞身而来一把将我推开。触手擦过他手臂,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我看着他流血的手臂,心头剧震。
他却不理会,反手一道黑气击退魔物,拉着我疾退:"走!"
回到殿中,他简单包扎了伤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对不起,"我小声道,"我又连累你了。"
他抬眼看我,眸中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与你无关。"
"可是......"
"师青玄。"他打断我,"在你心里,我就这般脆弱?"
我愣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月色:"八百年前我护不住想护之人,八百年后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我看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明兄,"我轻声道,"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人。"
他转身看我。
"我是想与你并肩的人,站在一起!不分高下!”我认真地说,"就像从前一样。"
他怔了怔,眼中冰霜渐融。
"傻子。"他轻声道,这次却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
窗外,月光依旧皎洁。那坛喝了一半的酒还放在礁石上,等着下一个月下对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