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茂离给我神海里加的那道“锁”，感觉很奇特。
它不像一堵墙，更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渔网，用比蛛丝还细的线编织而成。这张网贴着我的意识，包裹着我的每一个念头。我能看见，能听见，能思考，但只要我想把精神力往外探出一寸，就会撞上这张网，所有的力量都被它吸收、化解，然后传来一阵绵长而压抑的头痛。
他甚至没收了我的手机和电脑，美其名曰“排除干扰，专心感知”。
我成了他别墅里一个漂亮的活体摆件。每天吃饭，训练，睡觉。像一只被养在精致玻璃箱里的仓鼠，食水无忧，但永远也别想咬破笼子。
这种日子过了一周。
这天早上，他破天荒地没有逼我去地下室，而是扔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城东，有个叫‘书海阁’的旧书库，最近不安生。”他一边扣着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纸袋，“死了两个人，官方报告是煤气中毒，但现场的能量残秽很乱。”
我打开纸袋，里面是几张现场照片和一份简单的报告。照片拍得很模糊，只能看到地上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书籍。
“让我去？”我抬起头，有些意外。
“一个B级的小麻烦，正好让你去练练手。”他走到玄关穿鞋，声音从那边传来，“别把事情搞大，处理干净。你的‘锁’能帮你过滤掉多余信息，让你更专注。晚上八点前回来。”
他的语气，就像在吩咐家里的阿姨去超市买一瓶酱油。
我捏着那份报告，心里一片冰冷。
他不是信任我，他是在测试这把锁。把我这条拴着链子的狗放出去，看看链子够不够结实，狗会不会听话。
书海阁在老城区的一条窄巷里，是一栋三层高的旧式红砖楼，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空气里有股老房子特有的、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味。
门口拉着警戒线，但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我进去的时候是下午，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书库里很安静，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
我闭上眼，将感知放开。
那张“网”立刻开始工作。周围环境中那些细碎的、无意义的杂音——风声、远处汽车的鸣笛声、木头结构发出的轻微呻吟——全都被过滤掉了。我的世界变得异常“干净”。
很快，我捕捉到了一缕不和谐的能量。
它很微弱，充满了怨毒和饥饿感，像一头躲在暗处的、饿了很久的野兽。
我顺着那股能量找过去，在二楼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它。
那东西蜷缩在一个倒塌的书架后面，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但身体是半透明的，像一团晃动的灰黑色烟雾。它似乎感觉到了我，猛地抬起头，朝我发出无声的嘶吼。
这就是B级？比疗养院那个只会刮墙的可怜影子，确实要凶狠得多。
但我已经不是一周前的我了。
我没有动用樊茂离教我的那种粗暴的“精神穿刺”。我只是站在原地，调动起我的精神力，将它们凝聚成无数根看不见的“手”，伸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
下一秒，上百本书同时飞了起来，像一群被惊动的乌鸦，铺天盖地地朝那团黑影砸了过去。
“砰！砰！砰！”
沉重的精装书砸在它身上，带起一阵阵能量的涟漪。它被砸得连连后退，形态都开始不稳。
它似乎被我这种“物理攻击”搞蒙了，愣在原地。
我没给它反应的机会，精神力再次涌动，将旁边一个沉重的橡木阅览桌整个抬了起来，注入早已凝缩后的精神力，然后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等灰尘散去，那团黑影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小撮即将消散的黑色粉末。
结束了。
比我想象的要简单。
我拍了拍手，准备收工回家。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不是那个鬼怪。
是这栋楼本身。
我脑子里的那把“锁”，那张无形的网，在轻微地、有规律地振动。就像有人在远处拨动了一根琴弦，而我脑子里的网是它的共鸣体。
这股振动很微弱，如果不是因为那把锁，我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它来自……地下。
我皱起眉，迟疑了一下。樊茂离的警告还言犹在耳，“晚上八点前回来”。现在离开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
那种共鸣的感觉，像一只小虫子，在我心里爬来爬去，又痒又好奇。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顺着楼梯，走向了书库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锁着，一把老旧的铜锁。我把手放在锁上，集中精神力，轻轻一扭。
“咔。”
锁芯里的弹簧发出一声脆响，应声而开。
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地下室里没有灯，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是堆积如山的、用牛皮纸包裹好的旧文件和书籍，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
这里像个被时间遗忘的坟墓。
那股共鸣的感觉越来越强了。它在指引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凭着精神感知避开障碍。通道的尽头，我又看到了一扇门。一扇黑色的，看起来像是铁质的小门，和他家地下室那扇门有几分相似，但更古老。
共鸣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我把手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这一次，我学乖了，没有试图用精神力去穿透它。
我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然后，我“听”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声音，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混杂着强烈情绪的意念碎片。
“……共鸣体已备……”
“……灵觉觉醒，可为我族续命百年……”
“……寄生之法，方为大道。共生，不过是弱者自欺欺人的谎言……”
这些碎片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扎进我的脑子。
共鸣体？寄生？
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发疯似的在门边那堆杂物里翻找起来。我的直觉告诉我，答案就在这里。终于，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物。
我把它拖出来，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本用深褐色皮革包裹的厚重典籍，封面正中央，用烫金的古篆字烙印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姓氏——樊。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它。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家族史，而是一本……一本记录。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笔触，记录着樊氏一族，如何寻找、筛选、并“使用”哨兵的“手册”。
我看到了“共鸣体”这个词。手册里解释，精神力暴走、濒临崩溃的初醒哨兵，是最好的“导体”。因为他们的精神力最充沛，也最混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最适合用来“淬炼”向导自身。
所谓帮助哨兵控制精神力，本质上是在哨兵的精神世界里，建立起一个能量“虹吸管道”。让哨兵的能量，可以源源不断、稳定地流向向导。
还有——“寄生”。
“哨兵如宿主，向导如寄生。宿主为寄生体提供存活之养分，寄生体则通过吸收多余能量，维持宿主的稳定，避免其因能量过剩而自我毁灭。此为天道，亦为我族长盛不衰之根基。所谓共生，乃愚者之见，情感将导致管道不稳，于双方皆为祸患。”
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眼球上。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救我于水火，什么帮我训练，全是狗屁！
从我觉醒那天，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个被他选中的、上好的“精神容器”！一个能为他提供能量的“宿主”！
他对我好，给我安抚，是为了让管道更通畅。
他折磨我，给我上锁，是为了防止我这个“能量体”失控或逃跑。
我以为的依赖和背叛，在他看来，不过是饲养和圈禁。
一股混杂着恶心和巨大背叛感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我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我把那本该死的“手册”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号码。
消息只有两个字。
“速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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