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开始了,而我成了那个被按在棋盘上,连规则都看不懂的棋子。
那晚之后,别墅里所有的玻璃都被换成了厚实的钢化玻璃,窗户甚至在外面加装了细密的金属网,像监狱一样。樊茂离没再跟我说一句话,但脸色黑沉得压抑紧迫。我吃饭时有他探究的视线,睡觉时他的精神力像一层保鲜膜一样裹着我的梦境。
他给我神海里加的那道“锁”也升级了。透过若隐若现的迷雾才能看到,那张网变得更密,更坚韧,像是蛛丝上绑扎着钢筋。我连在脑子里骂他一句,都会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把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完美的、不会产生任何多余情绪的能量容器。
这种日子过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把一份文件扔在我面前的餐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城西,金雀大剧院。废弃十五年了。”他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里面有个东西,清理掉。”
我翻开文件,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一座华丽的欧式剧院,和一个潦草的档案。死者,三个,都是想进去探险的流浪汉。死因,心力衰竭。但报告的末尾用红笔标注着:现场残留极高强度的精神污染。
“A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干涩得像砂纸。
“对你来说太早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但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记住,不要耍花样。你的每一次呼吸,我都能听见。尝试挣脱,我就会强制回拢你的神海。”
他现在对我的精神力控制又加强了。也,从不说假话。
我开着车去金雀大剧院,一路上,樊茂离的精神力像根无形的牵引绳,牢牢地拴在我的后颈上。我能想象到他在别墅的沙发上,翻动着书页,喝着茶,同时像在看着无聊的直播一样,“看”着我。
剧院比照片上更破败。巨大的穹顶破了几个大洞,漏下的天光像舞台的追光灯,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排排蒙着白布的座椅,像沉默的观众。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丝绒、霉菌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的气味。
我刚踏上舞台中央,那东西就来了。
没有实体,没有预兆。
一阵极度悲伤的、无声的歌剧咏叹调,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那歌声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精神防御。我构筑的“墙”在它面前像纸糊的一样,瞬间瓦解。紧接着,是排山倒地的悲伤、绝望和被背叛的怨毒,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要将我的意识彻底淹没。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舞台中央,双手死死地抱住头。太疼了,那种疼不是物理上的,是灵魂被撕扯的疼。
“废物。”樊茂离冰冷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集中精神,用我教你的方法,把它找出来,然后刺穿它!”
他的精神力像一只冰冷的手,强行伸进我的脑子,想要接管我的身体,像在疗养院那次一样。
可这一次,那女妖的歌声也同时在冲击他。他的控制出现了一丝滞涩。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起头,冲着舞台最深处的黑暗嘶吼:“我知道你很痛苦!你也不想这样!”
我的精神力没有凝聚成针,而是像雾一样散开,带着我自己的情绪——被囚禁的愤怒,被背叛的痛苦,被当成工具的屈辱。
我把自己的感受,当成了武器。
“你也被骗了,对不对?!”我喊道,“他答应了爱你,却在最后一刻抛弃了你!”
脑海中的咏叹调出现了一丝混乱。
黑暗中,一个穿着华丽演出服、身形婀娜的半透明影子,慢慢浮现出来。她没有脸,五官是一片模糊的旋涡,但那股悲伤却几乎凝成了实质。
“你看,我也是。”我看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傻子。”
“闭嘴!”樊茂离的怒吼在我脑中炸开,“你在干什么?!”
他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想要重新夺回控制权。那张“网”疯狂收紧,我的头骨都像要被捏碎了。
女妖的歌声再次变得尖锐,她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又或者,是樊茂离那充满控制欲的力量刺激了她。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我脑子里冲撞,我像一个即将被撕裂的气球。
我撑不住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既然都要被撕裂,不如我自己来!
我放弃了所有抵抗。
我不再试图对抗女妖的歌声,也不再抵触樊茂离的控制。我像一个溺水的人,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了那片致命的海洋。
“来吧!”我在心里狂吼,“都冲我来!”
轰——!
女妖那饱含怨毒的咏叹调,和樊茂离那霸道冷酷的精神力,在我的意识里,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大脑变成了一个超新星,爆炸了。
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脑子里那张用钢筋水泥浇筑的“网”,那把该死的“锁”,在这场剧烈的对撞中,被炸得粉碎。
连接,断了。
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像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猛地睁开眼,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渗血,样子一定狼狈又恐怖。但我笑了。
舞台深处,那个女妖也被这股爆炸的余波震得形态不稳,透明的身体剧烈晃动。
“轮到我了。”我舔了舔嘴角的血,声音沙哑。
我调动起我所有的精神力。它们不再是砖块,不再是水流,而是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我将这场飓风,狠狠地砸向那个女妖。
没有技巧,没有章法。
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纯粹的力量。
女妖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在我的精神风暴中,像一缕青烟,被彻底撕碎、吹散。
剧院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脱力地摔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但我的心,却在放声大笑。
我做到了。
我靠我自己,干掉了一个A级。
“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剧院外传来。
他来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跑。可我的腿软得像面条,刚站起来就又摔了下去。
剧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樊茂离冲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丝质睡袍,显然是来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换。他一眼就看到了舞台中央的我,和周围一片狼藉的景象。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暴怒。
他失去了他的玩具。
“许秋野!”他咬着牙,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看着他,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挑衅的、沾满血污的笑容。
他被我的笑容彻底激怒了。
他没有再试图给我上锁,而是伸出手,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掌心传来。他要干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他要像抽干一瓶水一样,把我所有的精神力都吸走,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彻底的废人。
他以为我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错了。
就在他那贪婪的精神触丝碰到我的瞬间,我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混杂着刚才吸收的女妖那最精纯的怨气和绝望,像一管毒药,悉数推了出去,主动迎向他的掌心。
“给你!”
樊茂离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想收手,但已经晚了。那股“毒药”顺着他的精神触丝,闪电般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就是这个瞬间。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从舞台侧面的破损出口,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他压抑着痛苦的、野兽般的低吼。
我不敢回头。
我冲进后巷,跳上一辆刚刚到站的、即将关门的公交车。
车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
我瘫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金雀大剧院那华丽而破败的轮廓,越来越远。
车厢里的灯光照在我满是血污的脸上,周围的乘客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不在乎。
我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这座城市的灯火在我身后飞速倒退。
我自由了。
虽然我知道,这自由可能短暂得像一场梦。
但至少现在,拴着我的那根链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