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LED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像一只濒死的巨型飞虫。
我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把脸埋进膝盖。车厢里混杂的气味像一记重拳打在我脸上——劣质香水的甜腻,男人身上的汗臭,还有旁边大妈购物袋里漏出来的韭菜味。每一种味道都像一根针,扎进我的鼻腔,直通大脑。
断掉的链接,让我重获自由,也让我被打回失控精神力的原形。
周围的乘客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像黏腻的胶水一样粘在我身上。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浑身血污,头发凌乱,像刚从凶案现场爬出来。
“下一站,建材路西口。”
冰冷的电子报站音响起。我猛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到后门。无所谓哪片地区,我只知道必须要下车,必须离开这个塞满活人的铁皮罐头。
车门一开,我几乎是滚了下去。
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这里是城市的边缘,高楼的霓虹被稀疏的路灯取代,空气里飘着灰尘和某种工业废料的味道。我抬头,看到一个招牌在夜色里闪着暧昧的粉色光芒——“红玫瑰旅店,住宿,休息”。
就是这里了。
我走进那间昏暗的大堂,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胖女人。
“开个房。”我把口袋里所有皱巴巴的现金都掏出来拍在柜台上,大概一百多块。
胖女人被惊醒,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但看到钱,还是懒洋洋地扔过来一把钥匙。“三楼,307。水壶在桌上,别弄坏了。”
我拿着钥匙,几乎是爬上了三楼。楼道里铺着肮脏的红地毯,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墙纸。我找到了307,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推门,然后反锁。
“咔哒”一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肾上腺素褪去,剧痛和混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隔壁房间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声,男人在咆哮,女人在哭。楼下电视机里播放着狗血的家庭伦理剧。走廊尽头的水龙头没有拧紧,一滴一滴地砸在水槽里,声音清晰得像在我耳边敲鼓。
我抱住头,感觉自己的脑袋又一次要炸开了。
不行。
我不能再回到那种状态。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出樊茂离教我的方法——构筑。把精神力凝聚成砖块,砌一堵墙,把所有噪音都隔绝在外面。
我试着去做。可当我的精神力开始凝聚时,那张“网”被撕碎时的剧痛,和樊茂离那张冰冷而势在必得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
那是他的方法。是圈养,是驯服,是给我套上项圈的手段。我好不容易才挣断了那根链子,怎么能再亲手把它捡回来?
我不要做一堵墙。墙是死的,是被动挨打的。
我扶着洗手台站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脸色惨白得像鬼。
水。
那个曾经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浮现。
水是活的。
墙是用来堵的,而水是用来疏导的。
如果我无法阻止这些信息涌进来,那为什么不给它们挖一条河道,让它们从我的世界里流淌过去,而不是淹没我?
我回到房间中央,盘腿坐下。
我放弃了抵抗,不再试图去屏蔽任何声音。我张开我所有的感官,像一个溺水者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隔壁的争吵声,楼下的电视声,滴水声,远处街道的鸣笛声……无数的声音像洪水猛兽,瞬间将我吞没。
头痛欲裂。
但我咬着牙,死死地撑住。
我开始想象,我的意识不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城堡,而是一片宽阔的河床。那些声音,就是湍急的河水。我的任务不是筑坝,而是疏通河道。
我选中了那个最清晰、最恼人的声音——隔壁的吵架声。
“你又把钱拿去赌了!你这个废物!”女人尖利的哭喊。
“闭嘴!老子花自己的钱关你屁事!”男人粗暴的怒骂。
我没有去分析这些话里的情绪,没有去判断谁对谁错。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声音包裹,一个纯粹的、由声波组成的数据流。
我调动起我的精神力,不再是将它们凝聚成盾牌,而是化作无数双看不见的手,轻轻地“托”住包裹📦,然后,引导它。
进来,流过,出去。
像引导一股水流,从我的左耳进来,在我的意识里绕了一圈,再从我的右耳出去。
这个过程痛苦得难以想象。我的精神力还很虚弱,而且完全不习惯这种精细的操作。那股“水流”横冲直撞,好几次都差点冲垮我的“河堤”,让我再次陷入混乱。
但我没有放弃。
一遍,两遍,十遍。
我不知道自己试了多久,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嘴唇被我咬得鲜血淋漓。
然后,奇迹发生了。
当那个男人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时,它穿过我的大脑,却没能激起一丝波澜。它就像一阵风,吹过一片平静的湖面,只留下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远去。
它依然存在,我依然能听见。
但我,不再被它所伤。
我成功了。
正所谓,万物不为我所有,但为我所用——
我趁热打铁,把这个方法应用到其他声音上。楼下的电视声,走廊的滴水声,街上的汽车声……我像一个新手交通警察,笨拙但坚定地指挥着我脑子里混乱的车流,将它们一一分流,导入既定的河道。
渐渐地,我脑中的轰鸣声退去了。
世界并没有变得安静,那些声音都还在,但我仿佛站在了一个隔音玻璃罩里,静静地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却不受干扰。
这是一种全新的掌控感。
不是樊茂离那种霸道的、不容置喙的“控制”,而是属于我自己的、顺势而为的“引导”。
我累得快要虚脱,身体向后一倒,重重地摔在嘎吱作响的弹簧床上。
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泡,此刻在我眼里亮得像一颗太阳。
我自由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都颤抖起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樊茂离会找到我的。他那样的疯子,绝不会允许他的“所有物”逃走。他现在一定在暴怒,在用他那恐怖的能力,像雷达一样扫描着整座城市。
我必须变得更强,更快。
在他找到我之前,我要学会如何用我的“河道”,来抵御他即将发起的,下一次洪水。
我躺在肮脏的床上,闻着空气中廉价的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第一次,没有感到绝望。
脖子上的项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我自己锻造的,尚不锋利的刀。
那个劝逃短信📨会是谁呢?
会和樊茂离有牵扯么?伴随着种种疑惑瞬时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