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玫瑰旅店的307房间待了三天。
三天里，我没出过门，靠着房间里剩下的两瓶矿泉水和一包快过期的饼干活下来。大部分时间，我都盘腿坐在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地毯上，练习我的“河道”。
这法子有用，但极耗心神。我像个精神世界里的水利工程师，每天的工作就是疏通、拓宽、加固我的“河道”，让那些奔腾而来的信息洪流能顺畅地流走。我能勉强维持清醒，不被逼疯，但代价是持续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镜子里的自己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瘾君子。
我不敢睡得太沉。我知道，樊茂离就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这座城市的海洋里疯狂地搜寻我。我给他的那记“毒药”或许能拖延他一时，但绝不可能阻止他。
第四天下午，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我浑身的血却在瞬间凉透了。这个节奏，我太熟悉了。樊茂离每次来叫我吃饭或训练，就是这个节奏。
他找到我了。
我靠着墙，连呼吸都停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破膛而出。怎么办？跳窗？这里是三楼，下面是水泥地。硬拼？我现在的精神力连抬起一把椅子都费劲。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依旧不疾不徐。
“许秋野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温和得像午后的阳光，“别怕，我不是樊茂离。我是给你发短信的人。”
我愣住了。
不是樊茂离？
我爬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的男人，很高，很瘦，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他正对着猫眼，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叫陆和劲，”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他，冲着猫眼挥了挥手，“我们能聊聊吗？你再不开门，旅店老板就要上来赶人了，你好像……没续房费。”
我的确没钱了。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门拉开了一条缝，用防盗链挂着。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警惕地盯着他。
“追踪樊茂离的精神力信号找到的，”陆和劲的笑容不变，坦诚得让人无法怀疑，“他这几天像个失控的雷达站，把整个城西都扫了一遍。你这里是信号最异常的地方，像个黑洞，把他所有的探测都吸进去了。我就猜你在这儿。”
黑洞？是我的“河道”吗？
“你到底是谁？”我问。
“一个看不惯他们家做法的……远房亲戚吧。”他耸了耸肩，“开门吧，我保证没有恶意。而且，我带了吃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猪脚饭。
那股诱人的肉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我最终还是解开了防盗链。
陆和劲走进来，把猪脚饭放在桌上，然后很自然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破房间，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没有嫌恶，只有一丝了然的同情。
“先吃吧。”他说。
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把一整盒饭扒进了嘴里。米饭和肉汁混合的温暖感觉，让我差点哭出来。
他也不催，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等我吃完，才递过来一瓶水。
“谢谢。”我哑着嗓子说。
“不客气。”他坐在床沿上，离我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你用的方法很聪明，‘疏导’而不是‘堵截’，这是那些老顽固们一辈子都想不通的道理。但这样很耗费精力，不是长久之计。”
他竟然能看穿我的方法。
“樊茂离他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诅咒。”陆和劲的表情严肃了一点，“一种血脉上的诅咒。他们家的向导，精神力天生就有缺陷，像个筛子，会不断地自我流失。如果不从外界补充，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们才开发出了那种霸道的‘寄生’法门，把哨兵当成外接的蓄电池。”
我呆住了。活不过三十岁？
所以，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下去？
有些人，生来平凡，却又不甘于平庸。
“他可怜，不代表你活该被当成药渣。”陆和劲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立刻补充道，“一码归一码。他选择了最自私、最残忍的一条路，你就没必要为他的选择买单。”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穿着的玉佩，递给我。那玉佩是墨绿色的，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这是‘静息玉’，我们这一支做的玩意儿。”他说，“它不能增强你的力量，但可以帮你梳理混乱的精神力，模拟出一个‘休眠’的能量场。戴上它，樊茂离就很难再精确定位你。像从雷达上，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看着那块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是希望。是逃离樊茂离的，真正的希望。
我正要把玉佩挂到脖子上——
“砰——！”
旅店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
门口，站着樊茂离。
他看起来糟透了。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丝质睡袍，但上面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像是从剧院出来后就没换过。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下一片青黑，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他像一头在陷阱里挣扎了三天三夜，终于挣脱出来，只剩下最原始本能的受伤野兽。
他的目光扫过屋里，先是落在了陆和劲身上，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然后，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手里那块即将戴上的玉佩。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杀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暴怒和恐惧的……绝望。
“你要……丢下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樊茂离，你疯了！”陆和劲立刻站到我面前，张开双臂护住我，“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滚开。”
樊茂离甚至没看他，只是抬了抬手。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黑色精神力，像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陆和劲身上。
陆和劲闷哼一声，整个人像被卡车撞了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然后滑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樊茂离。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被他身上那股恐怖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像以前那样居高临下地审视我，而是直接单膝跪了下来，与我平视。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碰我的脸，却又像怕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为什么……要跑？”他看着我，眼里的血丝更重了，像是在哭，却流不出眼泪，“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可以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卑微的乞求。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冷酷地把我当成工具，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他那霸道的控制，我几乎要被他此刻的脆弱所欺骗。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的沉默，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眼里的乞求和脆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疯狂。
“你不说话？”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把你带回去，带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会看着你，永远看着你，直到你再也想不起来外面是什么样子，直到你的世界里，只剩下我。”
他不再迟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滚烫，像烙铁一样，那股不容抗拒的精神力再次涌来，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精密的“网”，而是一团混乱、狂暴的能量，粗暴地封锁了我所有的感官。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不在小旅店里。
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墙壁是粗糙的青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老的、檀香和尘土混合的气味。我躺在一张古朴木床上，手腕和脚腕上，扣着冰冷的、沉重的铁环。铁环上刻着和我手里那块“静息玉”相似的符文，它们正源源不断地吸取着我的精神力，让我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不是别墅。
这里是比别墅更古老、更压抑的囚笼。
床边，放着一把椅子。
樊茂离就坐在那把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中式长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优雅而冷漠的贵公子。
但他没有走。
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像钉子一样，把我牢牢地钉在床上。
我终于明白。
上一次，他给我套上的是无形的项圈。
而这一次，他选择和我一起，被关进这个有形的牢笼。他不再只是我的狱卒，也是他自己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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