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没有白天黑夜。
他说,叛徒的后代——陆和劲,再也不会来干扰我们。
那盏昏暗的壁灯就是唯一的光源,永远亮着,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粗糙的石墙上,像另一个沉默的囚徒。
手腕和脚腕上的铁环冰冷刺骨,上面的符文像饥饿的寄生虫,贪婪地吸食着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疏导的精神力,让我始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虚弱状态。
樊茂离就坐在床边那把木椅上。
他不动,也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只是看着我,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我,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刻进他的视网膜里。
这种寂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窒息。
我试过挣扎,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但除了在手腕上磨出更深的血痕,毫无用处。我试过咒骂,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攻击他,但他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我必须想办法。
第三天,当他端着一碗清粥走近时,我决定换一种策略。
“我的嘴唇……裂开了。”我开口,声音因为多日未进水而嘶哑得像破风箱,“疼。”
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我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他没说话,只是放下碗,转身离开。片刻后,他拿着一个盛着清水的杯子和一个棉签回来。他没有解开我的锁链,而是单膝跪在床边,用棉签沾了水,一点一点地,极其轻柔地,润湿我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专注,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经让我觉得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和偏执。
我闭上眼,装出一副被他的温柔打动的、彻底放弃抵抗的样子。我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不是攻击,而是编织。
我编织了一个画面。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不久,在他家别墅的客厅里。我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眉飞色舞地跟他吹牛,说等我学成了就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画面里的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极快的笑容。
我将这个画面,连同当时我心中那份天真的、带着点依赖的欣喜,像一缕温暖的香气,轻轻地推向他。
看,我没有那么恨你。我只是害怕。只要你对我好,我还是那个听话的许秋野。
我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拿着棉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有效果!我心中一喜,准备再加一把火。
可下一秒,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的血丝似乎更重了,像一张红色的网。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同样用精神力,回敬了我一个画面。
金雀大剧院的舞台上,我浑身是血,脸上却挂着一个疯狂而挑衅的笑容,对着他,无声地说:“给你。”
那是我将“毒药”推进他身体里的最后一刻。
冰冷,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用我的记忆,给了我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猛地睁开眼,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小火苗,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他看穿了。他什么都知道。我所有的小聪明,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都像一场拙劣的滑稽戏。
他放下水杯,端起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吃。”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只有一个字。
我扭过头,紧紧地闭着嘴。
他也不恼,就那么举着勺子,耐心地等着。一秒,十秒,一分钟。他像一座山,沉默,且不可动摇。
最后,我还是屈服了。我张开嘴,机械地把那口粥咽了下去。
我明白,温柔的陷阱没用。那只能试试另一种了。
晚上,石室里依旧亮着灯。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像是在假寐,但我知道他醒着。他的精神力像一张天罗地网,笼罩着这个房间的每一寸空气。
我开始轻轻地哼唱。
不成调,不成曲,只是几个破碎的音节。但每一个音节里,我都注入了别的东西。
我注入了渴望。
我回想着他每一次用精神力安抚我时,那种清凉舒适的感觉。我回想着他用身体护住我,挡住满天玻璃碎片的那个瞬间。我将这些感觉放大,扭曲,编织成一种病态的、对他的“需要”。
我让他“听”到,我的身体在渴望他的触碰,我的精神在渴求他的力量。我让他“看”到,我被铁链锁在床上,因为无法得到他而辗转反侧的“痛苦”。
我把自己变成一个熟透了的、散发着糜烂香气的果实,一个主动献祭的祭品。
我要让他相信,我已经彻底疯了,坏掉了。从恨他,扭曲成了爱他,离不开他。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张无形的网,绷紧了。
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片翻涌的、压抑的暗色。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床前。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体温,将我完全包裹。
“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被锁住的手,用指尖,轻轻地、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我“看”到他身体僵住了。我“听”到他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发出了即将崩断的呻吟。
就是现在。
我的精神力在瞬间凝聚成一根最锋利的冰锥,顺着我的指尖,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太阳穴!
只要能让他昏迷一秒,我就有机会!
然而,冰锥在距离他皮肤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墙,挡住了我的偷袭。紧接着,这股力量化作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精神力,然后,用力一捏!
“啊——!”
我惨叫一声,大脑像是被活生生塞进了一个榨汁机,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浑身抽搐。
他缓缓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没用的。”他说,“许秋野,在我面前,你连伤害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伤害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被痛苦和绝望笼罩的脑海。
对啊。
我伤害不了他。但我可以伤害我自己。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是吗?”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床头那坚硬的石质床沿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石室里回荡。
额头与石头的碰撞,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快感。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角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樊茂离的脸色,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变了。
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致的惊恐。
“你敢!”他怒吼出声,声音都在发颤。
我没理他,用尽力气,再次抬起头,准备撞第二下。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现在,我还给你!我这颗"补药",不伺候了!
可我没能撞下去。
他闪电般地扑了过来,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垫在了我的额头和床沿之间。我的第二次撞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掌骨上。
“疯了——!你疯了吗!”他低吼着,那双总是掌控一切的手,此刻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想用精神力安抚我,可我此刻一心求死,精神世界里一片混乱的、毁灭性的风暴,他的力量一进来就被搅得粉碎。
他第一次,对我束手无策。
“放开我!”我嘶吼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疯狂地挣扎,用头去撞他的手,用牙去咬他的手臂。
他死死地禁锢着我,任由我的牙齿在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许秋野!”他把我整个人都按在怀里,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几乎是崩溃的恐惧。
我终于不动了,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流血和虚弱,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石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
他慢慢地松开了我,但依旧把我控制在一个无法再次自残的距离。
他看着我额头上的伤口,看着我手臂上的血痕,看着我眼中那片死寂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恨意。
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无力的、惨淡的笑容。
“我输了。”
他哑声说。
然后,他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把古朴的钥匙,走到床尾。
“咔哒。”
一声轻响。
我脚腕上那冰冷的铁环,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