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尾声，带着深秋的凉意，席卷了渝城一中。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发凉的，是即将公布的高一第一次月考成绩。
左奇函坐在教室里，表面依旧和周围同学谈笑风生，插科打诨，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审判”毫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初中底子就没打牢，暑假又疯玩了两个月，上了高中虽然看似适应得不错，但功课确实落下了不少。他内心深处那个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张桂源倒是心大，还在那跟人讨论昨晚的游戏战绩，只有张函瑞，安静地翻看着错题本，眉头微蹙，显然也有些紧张。
上课铃响，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次月考，总体成绩还算理想，但有个别同学，需要深刻反思！”班主任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左奇函身上。
“左奇函！”
左奇函心里“咯噔”一下，站了起来。
“数学68，物理72，化学65！班级排名倒数第十！左奇函，我观察你很久了，平时和同学打成一片，精力旺盛得很，怎么就不能分一点到学习上？你看看你周围，张函瑞，年级前五十！还有杨博文，年级第一！你就不能跟好的学学？”
班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左奇函的心上。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脸上火辣辣的。那些平日里被他用笑容和热闹掩盖起来的不安和自卑，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他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让他无所遁形。
“坐下吧！希望下次看到你的进步，而不是只会搞人际关系！”班主任最终挥了挥手。
左奇函沉默地坐下，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嘴角僵硬地抿着。他能感觉到旁边张桂源投来担忧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张函瑞欲言又止的安慰。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偷偷地、极快地瞥了一眼靠窗的位置。杨博文依旧坐得笔直，面前摊开的是下一节课的内容，似乎刚才那场针对左奇函的“公开处刑”与他毫无关系。他的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年级第一是他与生俱来的标签，理所当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涌上左奇函心头。看吧，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地上的泥，热闹却廉价；杨博文是天上的云，清冷又高不可攀。自己那些隐秘的、因为一个拥抱和几只小猫而滋生出的悸动，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一整天，左奇函都蔫蔫的，话少了很多。放学铃一响，他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只想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和难堪的地方。
他没有等张桂源和张函瑞，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吹落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更添了几分萧瑟。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心里乱糟糟的。班主任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父母失望的眼神似乎也近在眼前。
“左奇函。”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左奇函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夕阳的余晖下，杨博文推着自行车，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怎么会跟上来？
“有事？”左奇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杨博文走到他面前，停下。他比左奇函略高一点，此刻微微垂眸看着他，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左奇函却奇异地没有感觉到之前的压迫感。
“你的试卷。”杨博文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叠得整齐的纸，递给他，“我看了你的错题。”
左奇函愣愣地接过来，低头一看，竟然是他那几张惨不忍睹的月考卷子。更让他震惊的是，卷面上，用红色的笔，清晰工整地标注了解题思路、涉及的知识点，甚至还有类似的例题举隅。字迹遒劲有力，一如他本人。
“你……你干嘛？”左奇函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杨博文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路边的梧桐树，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很多是概念不清和粗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辅助线做错了方向。物理那个受力分析，你少算了一个摩擦力……”
他条理清晰地点出了左奇函试卷上的几个关键错误，分析得一针见血。
左奇函听得目瞪口呆。这家伙……不仅看了他的试卷，还帮他分析了错因？
“所以呢？”左奇函心里有点乱，既感激又别扭，“学霸是来炫耀你的智商，还是来怜悯我的？”
杨博文闻言，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很认真地说：“不是炫耀，也不是怜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微低了一点：“班主任说得对，你应该把精力分一点到学习上。”
左奇函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连他也这么想。
但杨博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如果你不介意，”杨博文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戏谑或轻视，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执拗的认真，“我们可以组成学习互助小组。”
“……啊？”左奇函怀疑自己听错了。学习互助小组？和他这个学渣？和这个冰山杨博文？
“我帮你理清知识点，纠正学习习惯。”杨博文继续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作为交换……”
他停顿了一下，左奇函屏住呼吸。
“你教我……怎么和别人相处。”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左奇函看着杨博文，夕阳的光线在他轮廓周围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然流露出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不好意思”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但左奇函捕捉到了。
他忽然明白了。杨博文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他也有他的困境。他拥有顶尖的智商，却似乎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融入周围的喧嚣。而他左奇函，恰恰拥有他所缺乏的“社交能力”。
这是一个……交易？或者说，联盟？
左奇函心里那片因为月考失利而笼罩的阴霾，仿佛被这道意外的光芒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惊讶、窃喜和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取代了之前的沮丧。
他看着杨博文，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复杂的光。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成交，杨老师。不过，‘学费’可不便宜，你得请我喝奶茶，不加糖的那种。”
杨博文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另一边。
张桂源哭丧着脸，扒拉着张函瑞的胳膊：“小瑞瑞，完了完了！我妈说这次月考要是进不了班级前三十，就扣我一半零花钱！我死了啊！”
张函瑞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己高一点却像个大型挂件一样的竹马，无奈又心疼。他拿出自己的成绩单，年级四十五，班级第十二，稳稳当当。
“你的试卷呢？我帮你看看哪里能提分。”张函瑞的声音很温和。
“还是小瑞瑞你最好了！”张桂源立刻把烦恼抛到脑后，笑嘻嘻地凑近，“等我有钱了，请你吃大餐！”
张函瑞看着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笑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大餐。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失落，轻声说：“先把错题弄懂再说吧。”
他的暗恋，像一场独自上演的默剧，所有的台词和情绪，都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而剧中的另一个主角，永远在舞台的灯光下，扮演着那个神经大条、阳光灿烂的他自己。
秋意渐深，少年们的心事，如同这季节纷飞的落叶，有的被风卷走，不知所踪；有的，却悄悄落在了某人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左奇函和杨博文意外的联盟，即将开始。而张函瑞的默默守候，依旧在继续。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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