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热潮褪去,期末考的阴影尚未完全笼罩,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件大事——元旦文艺汇演,成了校园里新的焦点。各班都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力求在汇演上一展风采。
高一(三)班的文艺委员是个能歌善舞的女生,名叫林薇。她在班会上积极动员,目光在班里扫视一圈后,精准地锁定了左奇函。
“左千!这次我们班准备排一个青春歌舞剧,缺一个形象好、有舞台感的男主,我觉得你特别合适!”林薇语气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
左奇函正和张桂源在底下偷偷传纸条,闻言一愣。他确实不怯场,也喜欢热闹,但演戏……还是歌舞剧?
“我?我不行吧……”他下意识想推脱。
“怎么不行!你运动会跑那么快,节奏感肯定好!而且你跟大家关系都好,带动气氛没问题!”林薇显然已经认准了他,“就这么定了啊!剧本我晚点发你!”
左奇函张了张嘴,看着周围同学起哄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他眼角余光瞥向靠窗的杨博文,对方依旧沉浸在题海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能拉他一起呢?
下课铃响,左奇函凑到杨博文桌前,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杨博文,文艺汇演,我们班排节目,缺人呢,你要不要一起来?不用你唱跳,可以演个……嗯……树?或者旁白?”
杨博文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淡漠:“不擅长,没兴趣。”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左奇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试试嘛,很有意思的!”
“不了。”杨博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书本,结束了对话。
左奇函撇撇嘴,只好作罢。看来想把他拉出“冰山”的计划,任重而道远。
排练很快开始了。剧本是个简单的校园故事,讲述一群高中生追逐梦想的友情与成长。左奇函饰演的男主阳光开朗,确实有几分本色出演的意思。而饰演女主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一个叫陈静的女生,性格文静,但钢琴弹得很好,在剧本中有一段需要与男主合奏的戏份。
排练地点多在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或礼堂后台。左奇函虽然功课不行,但在模仿和感受情绪上颇有天赋,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为了那段合奏戏,他需要和陈静单独练习配合。
陈静是个很有耐心的女生,细心指导左奇函指法——虽然左奇函最终也只是勉强能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两人为了节目效果,经常凑在一起讨论走位、表情,有时还会因为一个动作反复练习。
“左奇函,你这里转身的速度再快一点,眼神要看向我这里。”陈静认真地比划着。
“这样?”左奇函依言转身,试图找到感觉。
“对,好多了!”
几次排练下来,左奇函和陈静之间的互动明显熟稔了许多。有时休息间隙,也会聊几句学习或者班上的趣事。左奇函的“交际花”属性发作,很容易就能和人打成一片,他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他没有注意到,每次排练,观众席的角落里,总会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看似在安静地看书,目光却偶尔会从书页上方抬起,落在舞台上那两个靠得有些近的身影上。
杨博文的眉头,会在无人察觉时,几不可查地蹙起。周遭嘈杂的音乐声、笑闹声,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舞台上那两人低声交谈、偶尔相视一笑的画面,显得格外清晰。
他合上书,觉得音乐教室的空气有些闷。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烦躁感,像小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间。他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待在这里。
于是,在左奇函又一次和陈静为了一个动作反复磨合,两人因为一次成功的配合而击掌庆祝时,杨博文面无表情地合上书,站起身,径直离开了音乐教室,没有惊动任何人。
左奇函在击掌的间隙,似乎瞥见了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接下来的排练任务拉回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班级节目的另一个重要角色也确定了——钢琴伴奏,张函瑞。
张函瑞从小学习钢琴,早已考过十级,琴技娴熟,情感饱满。当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流畅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时,整个嘈杂的排练现场都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张桂源作为张函瑞的“专属挂件”,自然是每次排练必到。他看不懂五线谱,也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和弦,但他会搬个凳子坐在钢琴旁边,看着张函瑞。
舞台的灯光(即使是排练用的普通照明)打在张函瑞身上,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精致。随着音乐的起伏,他的身体会有轻微的律动,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像灵巧的蝴蝶。
张桂源看得有些出神。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从小跟他一起爬树、掏鸟窝、打弹珠的发小,在弹钢琴的时候,好像会发光。那种沉静优雅的气质,和平日里那个会跟他斗嘴、会管着他学习的张函瑞,有些不一样。
“小瑞瑞,你弹得真好听!”一次排练休息时,张桂源由衷地赞叹,眼睛亮亮的,“虽然我听不懂,但就觉得……特别厉害!”
张函瑞正在活动有些酸痛的手指,闻言抬起头,对上张桂源毫无杂质、纯粹欣赏的目光,心里微微一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瞎说什么呢。”
“真的!”张桂源凑近,好奇地看着琴键,“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想的学钢琴啊?”
“我妈让学的呗。”张函瑞轻描淡写,没有说出口的是,后来能坚持下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每次他练琴,这个聒噪的竹马都会安静地坐在旁边,哪怕只是在打瞌睡。那种无声的陪伴,成了他枯燥练习里的一点慰藉。
“哦。”张桂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挠了挠头,“那你练琴是不是很辛苦?手指会不会疼?”
很平常的一句关心,却让张函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还好。”
他的喜欢,就藏在这些日常的陪伴里,藏在他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里,希望对方能听见,又害怕他听出端倪。
文艺汇演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排练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左奇函似乎完全投入到了节目的氛围里,和陈静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他依旧会每天找杨博文问题,两人维持着“学习互助”的关系,但左奇函能感觉到,杨博文似乎比之前更沉默了一些,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更强了。
有一次,左奇函在课间兴高采烈地跟张桂源描述排练的趣事,说到和陈静配合默契的地方,忍不住笑得很开心。
“你们是不知道,陈静看着文静,排练起来可严格了,我一个动作不对,她能让我重复十遍……”左奇函说得眉飞色舞。
坐在他斜后方的杨博文,正在写字的笔尖微微一顿,在作业本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痕迹。他抬起头,看着左奇函笑得灿烂的侧脸,眼神暗了暗,然后低下头,用更快的速度写了起来,仿佛在跟谁赌气。
左奇函若有所觉,回头看了杨博文一眼,却只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怎么了?”左奇函小声问。
杨博文头也没抬,声音冷硬:“吵死了。”
左奇函一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是嫌我吵吗?是因为我打扰他学习了吗?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失落涌上心头。他默默地转回身,不再说话。
排练场上的默契与欢笑,与此刻课桌前莫名的低气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文艺汇演的舞台尚未正式亮起灯光,而舞台之下,少年们心中情感的暗涌,却早已悄然汇聚,等待着某个契机,冲破冰层,或者,沉入更深的寂静。
左奇函不明白杨博文突如其来的冷淡是为什么。 杨博文自己,或许也还未完全明白,那份因目睹他人靠近而生的、陌生的烦躁,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有钢琴前的张函瑞,和台下那个看着他“发光”的张桂源,一个在音符中寄托着无法言说的心事,一个在懵懂中,感受着那份与众不同的、来自发小的“厉害”。
暗涌,在元旦将至的冬日里,无声地流淌。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