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老城区改造项目启动那天，顾寒铭作为设计院的新人代表，跟着团队去了奠基现场。挖掘机的铁臂划破晨雾，围观的老街坊里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在讨论未来的新家会是什么模样。顾寒铭站在人群中，看着薛栩钰和项目负责人握手，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送外卖的傍晚——那时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改变这片土地的进程里。

“紧张吗？”薛栩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温水。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比平时多了几分利落，“等下要发言，稿子准备好了？”

“嗯。”顾寒铭捏着口袋里的发言稿，指尖有点汗，“就是有点怕说不好，毕竟……这里有太多回忆了。”

“不用怕。”薛栩钰看着他，眼底带着笑意，“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真心，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管用。”

轮到顾寒铭发言时，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曾经帮他修补书包的张奶奶，有总塞给他糖吃的李大爷，还有无数个在老巷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没念稿子，只是说起自己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日子，说起漏雨的屋顶和夏夜的蝉鸣，说起设计方案里特意保留的那棵老槐树。

“我们想做的，不是推倒重来，是给老故事安个新家。”他的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晰，“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会被好好对待，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回忆一样。”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张奶奶擦着眼泪朝他点头，李大爷举着拐杖喊“好小子”。顾寒铭走下台时，薛栩钰站在台阶下等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我说过，你可以。”

那天中午，薛栩钰拉着顾寒铭去了巷口的老店，点了两碗牛肉面。老板还记得顾寒铭，笑着说：“这不是那个总帮我送外卖的小子吗？现在出息了！”

顾寒铭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吃面时，发现碗底藏着个荷包蛋。他抬头看薛栩钰，对方正低头喝汤，嘴角却悄悄扬起。

“对了，”薛栩钰忽然开口，“我妈下周来市里，想请你吃个饭。”

顾寒铭的脸瞬间红了：“阿姨……会喜欢我吗？”他总觉得，像薛栩钰这样的家庭，会对自己的出身有芥蒂。

“她早就念叨着要见你了。”薛栩钰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上次视频时，我跟她说了你设计的老槐树花坛，她赞不绝口，说‘能想着老人的孩子，肯定错不了’。”

顾寒铭的心慢慢落定，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花。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接纳从不是看你拥有什么，而是看你心里装着什么——就像这片老城区，纵然破旧，却因为藏着太多人的真心，才值得被温柔以待。

薛妈妈是个体态温和的阿姨，见面时拉着顾寒铭的手问个不停，从学习问到生活，眼神里的慈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饭桌上，薛妈妈给顾寒铭夹菜，笑着说：“栩钰这孩子从小就倔，不爱说话，多亏了你陪着他，不然真要成个闷葫芦了。”

薛栩钰在一旁无奈地笑：“妈，您就别揭我短了。”

顾寒铭看着他们拌嘴，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被填满了。原来被人惦记，被人接纳，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像老槐树的树荫，像冬日里的炉火，不张扬，却足够让人安心。

吃完饭，薛妈妈拿出一个红布包递给顾寒铭：“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保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顾寒铭接过布包，触手温热，里面的符纸边角磨得光滑，显然被珍藏了很久。他攥着布包，眼眶有点热：“谢谢阿姨。”

送薛妈妈去车站时，她悄悄对顾寒铭说：“栩钰跟我说过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别自己扛着，跟阿姨说，跟栩钰说，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两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顾寒铭看着薛妈妈上车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薛栩钰，忽然笑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在夕阳下的老巷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薛栩钰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寒铭，有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顾寒铭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

“从第一次在巷口遇见你，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薛栩钰的声音有点低，却很清晰，“你像一束光，照进了我以前觉得很无趣的日子。我不想只做你的资助者，也不想只做你的朋友，我想……”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顾寒铭轻轻抱住了。少年的肩膀很瘦，却很结实，带着洗干净的皂角香。

“我知道。”顾寒铭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有点闷，却很坚定，“我也是。”

夕阳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近处有老街坊在聊天，一切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温柔得不像话。

后来的日子，顾寒铭常常和薛栩钰一起去老城区的工地。看着地基一点点筑牢，看着墙体一天天升高，看着那棵老槐树被小心地围起来，挂上“保护树木”的牌子。

有人问顾寒铭：“你现在这么成功，最想感谢谁？”

他总会笑着说：“感谢那个在我最难的时候，愿意停下来等我的人。”

而薛栩钰在被问到“为什么会看中一个送外卖的少年”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因为他眼里有光，比任何高楼大厦都亮。”

老城区改造完成那天，顾寒铭和薛栩钰站在新落成的社区广场上。张奶奶牵着孙子的手，在花坛边看花；李大爷坐在石凳上，和老伙计们下棋；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有孩子们在追逐打闹。

顾寒铭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薛栩钰送他的那个小房子模型，想起底座上刻着的“造房子，先造家”。原来最好的建筑，从来都不只是砖瓦和钢筋，而是里面住着的人，和他们之间流淌的暖意。

薛栩钰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笑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就像他们遇见的那个秋天，一切都刚刚好。而那些曾经的艰难和孤独，早已被时光酿成了酒，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散发着淡淡的甜。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身边有彼此，再凛冽的寒冬，也会有暖阳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