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终于小了些,却把整个城市裹成了白茫茫一片。顾寒铭抱着画板从画室出来,路灯在雪地上投下暖黄的光,踩上去咯吱作响。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薛栩钰的车停在路边,他正倚着车门抽烟,指尖的火光在雪夜里格外明显。
“上车。”薛栩钰掐灭烟,拉开副驾驶的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车座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暖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顾寒铭身上的寒气。
“你怎么来了?”顾寒铭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毛毯裹到了下巴。
“猜你画到忘时间,肯定没吃晚饭。”薛栩钰发动车子,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保温桶,“我妈炖的排骨藕汤,热乎着呢。”
汤勺碰到桶壁发出轻响,藕香混着肉香漫开来。顾寒铭小口喝着汤,看薛栩钰专注开车的侧脸——他今天没穿平时的西装,换了件黑色冲锋衣,领口露出一点灰色毛衣,少了几分商场上的锐利,多了些柔和。
“下午设计院那边来消息,老城区改造的图纸通过了。”薛栩钰忽然开口,方向盘轻轻打了个弯,“你画的那个街角小花园方案,甲方特别喜欢,说有‘生活气’。”
顾寒铭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就是随便画画……”
“才不是随便画。”薛栩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意,“你把晾衣绳画进花园角落,还画了只蜷在长椅上的猫,那些细节才最打动人。”
车子在一条安静的老街停下,这里没被大雪覆盖,反而因为沿街的灯笼显得暖意融融。薛栩钰解开安全带:“下来走走?”
积雪在脚下发出松软的声响,两侧的老房子挂着红灯笼,窗子里透出昏黄的光,偶尔传来几声笑骂。顾寒铭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也有这样的街,冬天的晚上,他总趴在窗边看路人踩着雪回家,鼻尖冻得通红也舍不得关窗。
“你小时候住这附近?”薛栩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嗯,”顾寒铭点头,“后来拆迁才搬走的。那时候这条街有个老爷爷卖糖画,我总缠着外婆买……”
“是不是下巴上有颗痣的老爷爷?”薛栩钰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一个亮着灯的小店,“他现在还在呢,就是搬到店里了。”
玻璃柜台后,白发老人正用小锅熬着糖浆,手腕一翻,一只栩栩如生的糖龙就出现在石板上。顾寒铭看着那熟悉的动作,忽然鼻子一酸——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能在时光里慢慢沉淀下来,像这糖浆一样,越熬越甜。
“要一个吗?”薛栩钰递过钱,笑着说,“我小时候总被我妈拉来买,说吃甜的长力气。”
老爷爷认得薛栩钰,笑着多浇了个小尾巴:“小薛啊,带朋友来啦?这小伙子看着面善。”
薛栩钰没否认,接过糖龙递给顾寒铭,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顾寒铭舔了口糖龙,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薛栩钰的样子——在设计院的会议室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说话条理清晰,却总在看向自己图纸时,眼神软下来半分。
“其实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特别严肃。”顾寒铭捧着糖龙,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像那种只会说‘方案不行’的老板。”
薛栩钰低笑出声,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画图太拼命了,午饭都不吃,难怪总低血糖。”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现在也一样,一画起图就不管不顾。”
水果糖的甜混着糖龙的甜,在嘴里化开。顾寒铭看着薛栩钰,忽然发现他睫毛上沾着小雪花,像落了层碎钻。“你呢?总说我拼命,你不也总在办公室待到半夜?上次我凌晨送文件,看到你办公室灯还亮着。”
“那不一样,”薛栩钰踢了踢脚下的雪,“我是老板,你是……”他没说下去,只是抬头看灯笼,耳根悄悄红了。
两人沿着老街慢慢走,谁都没再说话。雪又开始下,落在灯笼上,瞬间化成水珠,顺着红绸往下淌,像一串细碎的泪。路过一家旧书店时,顾寒铭停下脚步,玻璃窗里摆着几本泛黄的画册,封面上的建筑线条和他小时候画的很像。
“想看就进去看看。”薛栩钰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书店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奶奶,正坐在火炉边织毛衣,见他们进来,笑着往火炉里添了块柴:“年轻人,随便看,雪天不打烊。”
画册堆在角落里,顾寒铭蹲下身翻找,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忽然抽出一本——里面夹着张旧照片,两个小孩在雪地里举着糖画,笑得露出缺牙。其中一个小孩的棉袄上,绣着和他小时候那件一样的小兔子。
“这是……”顾寒铭抬头,正好对上薛栩钰的目光,他也在看那张照片,眼里满是惊讶。
“是我和邻居家的小孩,”薛栩钰的声音有点哑,“那时候他总穿着件带兔子的棉袄,天天抢我糖画……”
顾寒铭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慢慢抬起手,指着照片里那个举着糖龙的小孩:“那个……是我。”
空气好像凝固了。薛栩钰盯着照片,又看看顾寒铭,忽然笑了,笑声在安静的书店里荡开:“我说怎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原来早就认识。”
老奶奶凑过来看了看,眯着眼睛笑:“缘分哦!这照片我收了十几年,总盼着有人来认,今天可算等到了。”
走出书店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发亮。顾寒铭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指尖有些发颤。原来那些以为早就消失的记忆,一直藏在某个角落,等着在某天突然冒出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时候你抢我糖画,还咬了我胳膊一口,记不记得?”薛栩钰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狡黠。
顾寒铭脸一红:“哪有……”
“就有,”薛栩钰拉起他的手腕,把自己的袖子往上卷,胳膊上果然有个浅浅的牙印,“你看,证据还在呢。”
月光下,那牙印像个小小的记号,刻在时光里。顾寒铭忽然觉得,这一路的相遇好像早就注定——从设计院的相视一笑,到雪夜里的糖画,再到此刻手腕相触的温度,原来不是巧合,是命运早就埋下的线。
“那时候不懂事,”顾寒铭小声说,“对不起啊。”
薛栩钰却握紧了他的手,掌心温热:“不用对不起,倒是该谢谢。不然我怎么会记住那个穿兔子棉袄的小孩,怎么会在设计院第一眼就注意到你。”
两人站在月光下,雪地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大概是谁家在庆祝这意外的重逢。顾寒铭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薛栩钰车里的排骨汤,想起他倾斜的伞,想起他看自己图纸时的眼神——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早就悄悄漫过了时光的河。
“明年冬天,”顾寒铭抬头,眼里映着月光,“还来买糖画吗?”
薛栩钰用力点头,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不止明年,以后每一年都来。”
灯笼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影子融成一个。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却一路向前,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路——有错过,有重逢,有藏在细节里的暖,最终都在这个雪夜里,汇成了最温柔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