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稷下学宫正殿前的肃杀之气。
李长生高踞上首,抚须看着台下相互搀扶的两人,目光最终落在司空长风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脊上。
“司空侍卫长,昨夜学宫客院竟混入影宗杀手,三人皆殒命于你手。”李长生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是否该给学宫,给天下正道一个解释?你与那臭名昭著的影宗,究竟是何关系?”
此言一出,周围学宫弟子与尚未离去的江湖人士皆是一片哗然,看向司空长风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与警惕。影宗,那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杀手组织,为正道所不容。
百里东君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想将司空长风挡在身后。他却感到手臂被轻轻拉住,司空长风对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我与影宗,早已恩断义绝。”司空长风抬起眼,目光如他手中的旧铁剑般冷冽、坦荡,“三年前我便已叛出。昨夜之事,是他们清理门户,亦是我求生自保。宫主若不信,可自行查证。”
“叛出?”李长生眼神锐利如刀,“影宗规矩,叛宗者,天涯海角亦难逃一死。你躲得过初一,可能躲过十五?你留在百里公子身边,只会为他,为镇西侯府带来无穷祸患!”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司空长风一直深藏的恐惧。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紧抿着唇,血色尽失。
百里东君却在此刻猛地甩开他的手,彻底站到了他的身前,面向李长生,也面向所有质疑的目光,声音清亮而坚定:“那又如何?!”
他环视四周,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成熟与决绝:“司空长风是我的侍卫长,更是我百里东君认定的人!他的过去,我不管!影宗要来找麻烦,我镇西侯府接着!江湖正道若有非议,我百里东君一力承担!”
他回过头,看向怔住的司空长风,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炽热:“他在我身边,不是祸患,是我的幸运。有他在,我的剑才稳,心才定!”
司空长风望着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听着那掷地有声的宣言,心中那道由冰冷、黑暗和孤独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东君……”他哑声唤道,万千情绪,最终只化作这低沉的两个字。
李长生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下这对少年,一个义无反顾地袒护,一个沉默却坚定地承受。他精心准备的离间之策,在少年人赤诚如火的情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罢了,你们……走吧。”
离开稷下学宫,马车一路向东,那是返回天启城的方向。
车厢内,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司空长风因失血和疲惫,闭目靠着车壁,脸色依旧苍白。百里东君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碰到他背后的伤,目光却始终流连在他脸上。
“还疼吗?”百里东君轻声问,指尖悬在空中,想触碰又不敢。
司空长风睁开眼,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眸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百里东君悬在空中的手腕。
他的手因常年握剑带着薄茧,有些凉,却异常稳定。
“不疼。”他低声道。
手腕被握住的地方,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百里东君耳根微微发热,却没有挣脱,反而顺势将手指滑入他的指缝,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肌肤相贴,温暖传递。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狭小的车厢里流淌,取代了所有言语。
“司空,”百里东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轻得像梦呓,“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扛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你的路,我陪你走。”
司空长风凝视着他,少年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那是足以照亮他余生所有黑暗的光。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少年拉近自己。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百里东君的额头。
呼吸交融,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年骤然放大的瞳孔,和迅速染上绯红的脸颊。百里东君的心跳如擂鼓,在静谧的车厢里清晰可闻。
“好。”司空长风闭上眼,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给出了他一生中最重的承诺,“从今往后,祸福相依,生死与共。我的剑,为你而守;我的人,为你而在。”
百里东君笑了,眼中似有星光闪烁。他抬起头,一个轻柔如羽翼的吻,珍重地落在司空长风的唇角。
“一言为定。”
窗外,山河倒退,前路漫漫。车厢内,两颗曾经孤独的心紧紧相依,十指紧扣的手再未分开。旧铁剑安静地躺在他们身侧,剑身上的豁口仿佛也在这份暖意中被悄然抚平。
他们的江湖,他们的路,从此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