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沫。林嘉佳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绝望直播间》的后台数据流，分析着“镜中影”异常激活对世界稳定性的影响。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冷静的数据在流动。
许辰熙则安静地坐在她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素描本，正用一支2B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他微微低着头，柔软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暖黄的台灯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褪去了白日的懵懂，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沉静与专注。
林嘉佳处理完一段数据，偶然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许辰熙画画时总是很安静，像一只收敛了所有声息的小兽。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铅笔的姿势很稳，在纸面上留下沙沙的轻响。
这副乖巧又专注的模样，莫名地触动了她记忆库中某个被封存已久的角落。一些关于“小时候”的、几乎被她归类为无用冗余信息的画面，悄然浮现在脑海。
那应该是……八九年前了吧。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甚至比现在还要冷。
那时候的林嘉佳，虽然同样被抽离了“情”感，但作为初来乍到的世界管理员，她对这具“幼年”身体和周围环境的掌控还远不如现在娴熟。简单说，就是更容易……出状况。
她记得那天下午，她这个“包租婆女儿”的身份，被几个小区里调皮的大孩子堵在了废弃车棚后面。他们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这个总是独来独往、表情冷淡的小女孩很有趣，想逗逗她，抢她手里刚买的、热乎乎的烤红薯。
当时的林嘉佳无法理解这种“逗弄”背后的情绪，只是基于逻辑判断：食物被抢夺，不符合自身利益。她试图用管理员权限调动周围环境数据，找出最优解，但幼年身体协调性差，加上对“打架”这种低级冲突模式数据库匮乏，结果就是——她被推搡着跌坐在雪地里，烤红薯滚落，沾满了泥泞的雪。
她没哭，也没觉得委屈（这两种情绪她都没有），只是看着那个不能再吃的红薯，冷静地分析着能量损失，并开始计算如何向“母亲”解释才能避免后续麻烦。
就在那几个大孩子觉得无趣，嘻嘻哈哈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像一颗小炮弹似的撞向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孩子。
是许辰熙。那时候的他，比现在还要瘦小，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小脸冻得发青。
“不许……不许欺负佳佳！”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张开细细的胳膊，死死地挡在林嘉佳面前。他其实怕得要命，身体都在发抖，眼神里全是恐惧，但就是一步不退。
那几个大孩子显然没把这个“小傻子”放在眼里，嘲笑着推了他一把。许辰熙踉跄着摔倒，额头磕在旁边的铁栏杆上，瞬间就见了红。
血腥味弥漫开。
林嘉佳记得，当时自己看着许辰熙额头上蜿蜒流下的红色液体，第一次在逻辑分析之外，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陌生的“波动”。不是同情，不是感动，而是一种……类似于“程序遇到未定义变量”的滞涩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那么害怕，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保护她？这个行为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逻辑无法推导。
后来，是大人们的闻讯赶来驱散了那些孩子。许辰熙被拉起来，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第一时间跑到林嘉佳面前，用没沾血的那只小手，笨拙地想拉她起来，嘴里还含糊地念叨：“佳佳，疼不疼？起来，地上冷。”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小兔子，但看着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那一刻，林嘉佳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小小倒影的眼睛，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无法用数据和逻辑完全解释的东西。
从那天起，许辰熙就跟她跟得更紧了。而她，或许是因为那份“未定义变量”带来的好奇，或许是因为他那份不顾一切的“保护”（尽管她并不需要），也默许了这条小尾巴的存在。她发现，有这个“傻子”在身边，周围那些无意义的社交干扰似乎少了很多，他能帮她挡住很多她懒得应付的麻烦。而且，观察他的行为模式，也成了她理解这个世界“非逻辑”部分的一个有趣窗口。
……
思绪收回，林嘉佳看着眼前已经长开不少的少年。他似乎画完了，正抬起头，恰好对上她的目光。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干净又带着点依赖的笑容，乖乖地把素描本合上，放到一边，没有打扰她工作的意思。
他的五官其实生得很好，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只是常年的“懵懂”神态和略显凌乱的碎发，柔和了那份棱角，让他看起来总是无害又温顺。
林嘉佳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许辰熙。”
“嗯？”少年立刻应声，眼神专注地望过来。
“你小时候，为什么那么怕，还要冲过来？”她问得直接，如同在询问一个实验参数。
许辰熙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他歪着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带着点不确定地说：
“因为……佳佳在那里啊。”
理由简单得近乎苍白，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没有逻辑，没有权衡利弊。只是因为“她在那里”。
林嘉佳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情感纯粹得让她再次感到了那种“未定义变量”的滞涩感。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哦”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但这一次，数据流在她眼中滑过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屋内的暖气氤氲，将两个身影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一个在试图理解世界的规则，另一个，则早已将自己的世界，缩小成了唯一的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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