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居的晨雾还没散透，木质窗棂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卷得堂屋八仙桌上的宣纸边角轻轻打颤。吴邪坐在桌前整理前几日收来的古董清单，笔尖划过纸面时总带着些微滞涩，时不时抬手捂嘴，压抑着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入秋的湿气像是钻空子的小贼，顺着骨头缝往人身体里渗，他本就不算硬朗的底子，经这么一吹，咳嗽竟缠绵了好几日。起初还能强撑着应付，今日晨起却格外严重，每咳一声都牵扯着胸腔发疼，脸色也比往日苍白了些。
胖子端着刚沏好的茶从后院进来，见他这模样，当即咋咋呼呼地嚷嚷：“天真，你这咳嗽声都快赶上吴山居的老座钟了，一抽一抽的，就不能歇会儿？”说着把茶杯往他面前一墩，“赶紧喝点热茶润润，我跟你说，再这么硬扛，迟早得把肺咳出来。”
吴邪摆了摆手，刚想说话，又被一阵咳嗽堵住，眉头紧紧蹙着，指节因为用力按在桌沿上而泛了白。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事，老毛病了，过两天就好。”
胖子还想再念叨，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身影，话音顿了顿。吴不言就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吴邪昨天教她写的“水”字，笔尖悬在纸上，却没落下。她没像往常那样专注于写字，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邪，小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那眼神里，却少了往日的懵懂茫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凝滞。
这些天她跟着吴邪和胖子学说话、学写字、学做家务，大多时候像个认真的小学徒，只会机械地模仿和听从，很少会主动关注别人。胖子见状，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小丫头片子还会看人脸色了”，嘴上却没停，继续对着吴邪碎碎念：“什么叫没事？你这脸白得跟宣纸似的，等会儿我去给你熬点姜茶，发发汗就好了。”
吴邪咳得缓了些，摆了摆手示意胖子不用麻烦，低头想继续整理清单，手腕却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愣了愣，抬头看去，只见吴不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杯，杯子里盛着半杯温水，水面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手腕微微发颤，像是怕把水洒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往吴邪手边递了递。
“水。”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带着刚学说话时特有的生涩，却异常清晰。
吴邪彻底愣住了，手里的毛笔“嗒”地一声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他看着眼前的搪瓷杯，又看了看吴不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格外认真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
这几天教她认字、教她做事，她总是安静地听着、学着，像一株默默吸收养分的小树苗，却从没有过这样主动的举动。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复杂的表情，只是一杯温水，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关心他。
胖子也停住了唠叨，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哎哟！我们不言丫头出息了啊！还知道给你哥递水了！”他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天真，看见没？没白疼！”
吴不言似乎听不懂胖子的调侃，只是固执地把杯子再往前递了递，黑亮的眼睛盯着吴邪，像是在确认他会不会接。
吴邪回过神，连忙伸手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暖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他看着吴不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温柔：“谢谢不言。”
吴不言眨了眨眼，看着他接过杯子，似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又安静地退回到角落里的小板凳上，重新拿起毛笔，只是这次，她的笔尖落在纸上，写出的“水”字，比刚才工整了许多。
吴邪捧着那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原本干涩发痒的不适感缓解了不少。他看着角落里认真写字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桌上晕开的墨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杯突如其来的温水，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和她之间，在吴山居的烟火气里，悄然发了芽。他知道，这个从黑暗里被他带出来的小姑娘，正在一点点褪去身上的冰冷，一点点学着成为一个“人”，一点点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家。
胖子在一旁啧啧称奇，凑到吴邪耳边压低声音：“行啊天真，这养崽成果显著啊，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把这小丫头教成贴心小棉袄。”
吴邪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在吴不言身上，眼神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只要有这点点滴滴的温暖相伴，就足够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