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身后。
厉司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过于凌厉的线条,却遮不住眼底那一片猩红的疯狂。
那张病历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他的心脏。单薄的纸张,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选择性失忆。
情感创伤。
每一个字都在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他想起三年前,他将那份伪造的精神鉴定报告扔在她面前时,她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她抓着他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司承,我没有病,你信我……”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语气冷得如同冰碴:“苏晴雪需要那颗肾,而你,需要治病。”
然后,他不顾她的哭求和挣扎,亲自看着她被穿着白大褂的人强行带走,送进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以为那是为了保护苏晴雪,为了偿还所谓的“恩情”,更是为了……驯服这只越来越不听话的金丝雀。
他从未想过,那会成为摧毁她的开始。
“咔嚓。”
轻微的开门声打断了他血腥的回忆。
厉司承猛地抬头,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猛兽。
江晚晴和沈译并肩从露台走了回来。她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社交性微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叔叔”从未出现过。
而沈译,那个男人,他的手,正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虚扶在江晚晴的腰后。
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厉司承的理智。他扔掉烟蒂,用鞋尖狠狠碾灭,大步流星地堵在了两人面前。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直接无视了江晚晴,阴鸷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沈译。
“沈先生。”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离她远点。”
沈译脸上的温和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讶异:“厉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晚晴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今晚的女伴。”
“女伴?”厉司承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沈家在国外是有些根基,但这里是中国,是A市。”他上前一步,逼近沈译,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之间,瞬间火花四溅,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在这里,我说了算。”厉司承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威胁,“你,护不住她。”
这已经近乎是直白的宣战。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些留意到这边动静的宾客,纷纷侧目,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观。
江晚晴微微蹙眉,往沈译身边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更是刺激了厉司承。
然而,沈译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露出怯意或是愤怒。他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温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毫不逊色的力量。
“厉总,我想您搞错了几件事。”沈译不疾不徐地开口,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第一,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存在谁说了算。第二,晚晴是独立的个体,并非谁的附属品,不需要谁的‘护住’。”
他顿了顿,迎着厉司承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侧过头,温柔地看了江晚晴一眼,然后重新看向厉司承,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
“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我是否有能力护住自己的未婚妻,就不劳厉总费心了。”
未……婚……妻?!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厉司承的头顶。
他猛地看向江晚晴,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不敢置信。
江晚晴似乎也被沈译突然的宣告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脸上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带着点娇嗔地轻轻拉了拉沈译的袖子,低声道:“沈译哥……”
没有否认。
只有属于“未婚夫妻”之间亲昵的、羞涩的默认。
厉司承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他支撑了三年,寻找了三年,悔恨了三年,构建起的全部世界,在这一刻,伴随着“未婚妻”三个字,轰然倒塌,碎得彻彻底底。
她忘了他。
她有了新的靠山。
她即将……属于别人。
“未婚妻?”厉司承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死死地盯着江晚晴,眼神偏执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江晚晴,你告诉他,我是谁?!”
他试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丝一毫的闪躲和伪装。
江晚晴被他眼中骇人的疯狂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沈译的手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充满了无辜和畏惧,小声嘟囔:“……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啊,这位叔叔……”
“叔叔”二字,再次精准命中靶心。
厉司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惨白如纸。
沈译适时地将江晚晴更紧地护在身后,彻底隔断了厉司承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他的语气依旧客气,却带上了逐客的冷意:“厉总,您吓到我的未婚妻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先失陪了。”
说完,他不再给厉司承任何发难的机会,揽着“惊魂未定”的江晚晴,径直从他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身躯旁走过。
厉司承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座瞬间风化的雕塑。
耳边,只剩下周围人压抑不住的、细碎的议论声。
“天啊,未婚妻?江晚晴和沈先生?”
“厉总刚才那样子好可怕……”
“看来是真的忘了啊,你看她那样子,不像装的……”
“这下有意思了……”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耳朵,刺穿他的心脏。
他看着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渐渐走远的背影,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一点点凝聚起毁天灭地的风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未婚妻?
很好。
江晚晴,就算你忘了全世界,就算你找到了新的靠山。
我也一定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不惜,任何代价。
他缓缓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人氣:
“给我查沈译。立刻,马上。”
“还有,准备好私人飞机,我要去一趟瑞士——找到威尔逊教授。”
既然创伤能让她遗忘。
那么,他也能找到方法,让她……想起来!
露台的拐角阴影处。
江晚晴松开了挽着沈译的手,脸上那副受惊小鹿般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淡漠。
“未婚妻?”她挑眉看向沈译。
沈译无奈地摊手:“情势所逼,最佳反击。厉司承这种人,只有让他认为你彻底属于别人,才能最大程度地刺激他,让他自乱阵脚。”
江晚晴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挺好。”
她转头,望向宴会厅内那个依旧僵立着的、如同困兽般的孤寂身影,眼神如同最寒冷的冰。
“让他查吧,让他找吧。”
“他越是努力,最后……才会摔得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