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薇本以为那句“下午训练完，图书馆”只是陈灼一时兴起的通知，甚至可能只是他路过时随口一说。但当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她收拾书包的动作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迟疑。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一个“勉强及格”的学生的负责，以及对那份“辅导协议”的遵守，绝无其他。

然而，当她走到校门口，习惯性地看向操场方向时，脚步却顿住了。

夕阳将跑道染成金红色，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一个身影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是陈灼。他显然已经结束了常规训练，队友们都已散去，只有他一个人，在进行着额外的加练。起跑，冲刺，到达终点，走回来，稍微喘口气，再次起跑……周而复始。

汗水浸透了他的运动背心，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他的每一次蹬地、摆臂都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仿佛不是在跑步，而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搏斗。

林薇站在校门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想起在图书馆时，他对自己起跑时受力分析表现出的那点罕见兴趣。原来，理论上的理解，是为了在实践上更凶狠地压榨自己。

她看了一眼手表，没有离开，也没有走近，只是将书包带攥紧了些，换了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继续等待。

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陈灼终于停了下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跑道上，洇开深色的斑点。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着脸，然后弯腰拿起放在跑道边的书包和水瓶，转身朝校门口走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薇。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黑沉的眼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讶异，随即又被惯有的桀骜覆盖。

“你还真在等？”他走到她面前，气息还有些不稳，带着运动后的灼热。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林薇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语气平淡：“协议上写了时间。我以为你会准时。”

陈灼扯了扯嘴角，没接话，拧开水瓶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有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没入被汗水浸透的衣领。

“走吧。”他放下水瓶，声音因为喝水稍微润了些，但还是带着沙哑。

去图书馆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队友勾肩搭背、大声说笑，只是沉默地走着。林薇也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被汗水勾勒出的宽阔背脊上，又很快移开。

周六的图书馆比平时人多些，但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还算安静。

刚坐下，陈灼就从包里掏出物理书和上周的试卷，动作比上次干脆了不少。他将那张写着“61分”的试卷推到林薇面前，手指在那个分数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明确的讯号——下一步？

林薇看着那个分数，又看看他。他脸上没有什么得意，只有一种完成阶段性目标后的平静，以及对接下来的挑战的默认。

她拿出自己准备的新的习题和知识点梳理，开始讲解。这一次，陈灼明显专注了很多。虽然理解速度依然称不上快，遇到绕弯的题目眉头还是会拧紧，但他不再轻易说“看不懂”，而是会盯着题目反复看，偶尔会提出一些虽然基础但切中要害的问题。

“这里，”他指着一道关于摩擦力的题目，手指因为用力按在纸上而指节泛白，“为什么是这个方向？如果我在跑弯道的时候……”

他开始主动将物理情境与他最熟悉的跑道联系起来。虽然他的类比有时显得生硬甚至有些滑稽，但林薇没有打断他，反而顺着他的思路，一点点帮他厘清概念。

“所以，拐弯的时候身体要向内倾斜，是为了获得一个向心力？”他总结道，眼神亮得惊人，像是打通了某个关窍。

“可以这么理解。”林薇点头，心里有些讶异于他这种独特的、依靠身体感知来理解抽象概念的方式。

讲题间隙，他偶尔会活动一下脖颈和肩膀，发出轻微的骨骼声响。林薇注意到他左边膝盖上贴着一块不算小的运动胶布，边缘有些磨损。

“你的膝盖……”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陈灼动作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无所谓地说：“老毛病，没事。”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御。林薇便不再多问，只是讲题时，语速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当他终于独立解出一道中等难度的运动学题目时，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不是一个如释重负的动作，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似乎真的可以做到。

林薇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闭目养神时显得柔和了些许的侧脸线条，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她发现，自己开始不那么讨厌这种“耗费心神”的辅导了。甚至，看着他一点点笨拙地撬开那扇名为“物理”的、对他紧闭的大门，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近黄昏。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气氛却不再像来时那样僵硬。

走到分岔路口，陈灼停下脚步。他侧头看她，夕阳在他眼中投下最后一点暖金色的光。

“下周一晚上，加练一次。”他说，不是商量，是陈述。然后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像是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林薇怔了怔。周一晚上，她通常用来整理一周的错题和预习。

她看着他。他站在那里，身影被暮色勾勒得有些模糊，但眼神里的坚持却很清晰。他在主动要求加练。这个认知，让林薇心里那点奇异的满足感又扩大了一圈。

她沉默了几秒，就在陈灼以为她会拒绝，眼神微微暗下去时，她开了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