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夜,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诡谲。晚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掠过回廊,假山石影重重叠叠,像蛰伏的巨兽。小燕子紧紧攥着包袱,跟着尔泰在阴影里疾走,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这边。”尔泰压低声音,拽着她拐进一条被藤蔓半掩的小径。尽头果然有个半露在草丛里的洞口,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不是第一次有人用。小燕子探头看了看,洞口仅容一人匍匐,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闻到泥土腥气。
“快钻。”尔泰把包袱塞给她,“我在后面掩护。”
小燕子咬咬牙,趴下身子往里挪。洞口比她记忆里更窄,裙摆被石棱勾住,刺啦一声撕开个口子。她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黑暗里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外面尔泰刻意弄出的脚步声——他在引开可能追来的人。
爬了约莫两丈远,眼前忽然亮了些。她奋力一撑,滚出洞口,发现自己竟在宫墙外侧的一片荒草丛里。晚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刚想回头喊尔泰,就见洞口的草动了动,一个黑影紧接着滚了出来,正是尔泰。
他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月白长衫沾满泥污,额角还划了道血痕。看到小燕子没事,他松了口气,迅速拉起她:“走!”
两人不敢停留,沿着墙根往僻静处跑。跑出半里地,才敢回头看——紫禁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座沉默的金色囚笼,只是那光芒再也照不到他们身上了。
“我们……真的出来了?”小燕子喘着气,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尔泰点头,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昏黄的光线下,他看清了小燕子撕开的裙摆,眉头微蹙:“还能走吗?”
“没事!”小燕子拍了拍裙摆,眼里却亮得惊人,“这点小伤算什么?你看,外面的风都是自由的!”
她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裙摆扫过草丛,带起一串露水。尔泰看着她笑靥,心里的紧张散去些,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他从包袱里翻出两身粗布短打:“快换上,这衣服太扎眼。”
两人躲在一棵老槐树下换了衣。小燕子穿上灰扑扑的布衫,头发用布带束起,倒真像个利落的小杂役。尔泰则换了件藏青短褂,腰间别上匕首,少了几分贵气,多了些江湖人的干练。
“接下来去哪?”小燕子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先出城。”尔泰把换下来的长衫塞进一个树洞,又用石头掩盖住,“城门亥时关闭,我们得赶在关门前出去。”
京城的夜路比宫里复杂百倍。街面上灯笼摇曳,巡夜的兵丁提着刀来回踱步,酒肆歌楼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尔泰拉着小燕子专挑背街小巷走,脚步轻快而警惕。
小燕子起初还觉得新鲜,东张西望地看个不停,可走了没两刻钟就蔫了。“怎么还没到城门啊?这路比宫里的回廊绕多了。”她揉着发酸的腿,小声抱怨。
“快了。”尔泰回头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穿过前面那条街就是西直门。”
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醉醺醺的笑骂。“妈的,那小娘子真够劲,可惜跑太快……”“怕什么?明儿再去堵她……”
小燕子吓得往尔泰身后缩了缩。尔泰把她往阴影里推了推,自己挡在前面,手悄悄按在匕首柄上。三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个个衣衫不整,眼神浑浊。
其中一个眼尖,看到角落里的小燕子,顿时吹了声口哨:“嘿,这里还有个俊俏的小子!”
另一个醉汉凑近了些,眯着眼打量:“我看像个丫头片子,藏得挺严实啊……”
小燕子又气又怕,刚想张嘴骂人,被尔泰按住了肩膀。他赔着笑拱手:“几位大哥,我们兄妹赶路,多有打扰,这就走。”
“走?”领头的醉汉伸手就去抓小燕子的胳膊,“急什么?陪爷几个乐呵乐呵……”
尔泰眼神一冷,侧身避开,手腕一翻,顺势扣住对方的胳膊。那醉汉疼得“哎哟”一声,酒意醒了大半:“你他妈敢动手?”
另外两个见状,抡起拳头就冲上来。尔泰把小燕子往身后一护,身形如电,左手格开一人的拳头,右手攥拳正中另一人胸口。那醉汉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
领头的醉汉见同伴吃亏,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就砸过来。尔泰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反手夺过木棍,顺势一推,那醉汉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滚。”尔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三个醉汉哪里还敢纠缠,连滚带爬地跑了。小燕子看得目瞪口呆:“尔泰,你好厉害!”
尔泰扔掉木棍,脸色却有些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刚才的动静怕是已经惊动了人。他拉着小燕子加快脚步,穿过两条街,终于看到了西直门的城楼。城门果然已经开始关闭,几个兵丁正推着沉重的城门,吱呀作响。
“等等!”尔泰拉着小燕子冲了过去,“官爷,我们有急事出城!”
守城的兵丁横过长枪:“亥时已到,明日再走!”
“通融通融,”尔泰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家母病重,我们得赶回去送药,晚了就来不及了。”
兵丁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两人穿着朴素,不像歹人,嘟囔了句“快点”,侧身让开了条缝。
两人连忙挤了出去。刚踏出城门,身后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合拢,上了门闩。
城外是另一番天地。没有了城墙的遮挡,月光铺了满地,远处的农田在夜色里泛着墨绿的光,蛙鸣虫叫此起彼伏。小燕子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楼,忽然觉得像做了场梦。
“往南走。”尔泰辨认了一下方向,“江南水网密布,容易藏身,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江南的春水吗?”
小燕子猛地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月光洒在他脸上,额角的血痕更清晰了些,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星子。她忽然鼻子一酸,吸了吸鼻子:“尔泰,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尔泰轻声重复,语气里却没有后悔,“但我们可以往前走。”
他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窝头,递了一个给她:“先垫垫肚子,前面找个破庙歇脚。”
小燕子接过窝头,咬了一大口。粗粝的口感剌得嗓子疼,可她嚼着嚼着,却笑了。“比御膳房的糕点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
尔泰看着她,也笑了。夜风拂过两人的发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前路漫漫,或许有风雨,或许有坎坷,但此刻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心里都揣着一团火——那是挣脱束缚的热,是奔向自由的光。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半个时辰,永琪和尔康赶到了御花园的假山后。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洞口,永琪一拳砸在石头上:“还是让他们跑了。”
尔康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块撕碎的衣角,沉默片刻道:“也好。至少……他们是按自己的心意活了。”
远处的宫墙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片光芒里,从此少了两个鲜活的身影。而城外的月光下,两个年轻的背影正一步步走远,走向那片未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