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凉,带着旷野的潮气往骨头缝里钻。小燕子裹紧了身上的粗布短褂,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瞥了眼身旁的尔泰,他脚步稳健,呼吸均匀,仿佛这点凉意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冷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尔泰侧头看她,月光下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像只受惊的小兽。他从包袱里翻出块油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先披上。”
是件半旧的深蓝色披风,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小燕子接过来披上,暖意瞬间裹住了身子,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这是你的?”
“嗯,以前练箭时穿的,顺手带来了。”尔泰说着,加快了脚步,“前面好像有灯火,应该是个村落,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借个地方歇脚。”
可走近了才发现,那灯火来自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宇的大门歪歪斜斜地挂在 hinges 上,院墙塌了大半,院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只有正殿的屋顶还算完整,神像前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曳。
“看来只能在这儿将就一晚了。”尔泰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正殿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挂满了墙角。供桌上的神像缺了只胳膊,脸上的漆剥落得厉害,看着有些阴森。尔泰扫了眼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对小燕子道:“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拾点柴禾生火。”
小燕子点点头,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些。她看着尔泰的身影消失在庙门外,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白天在宫里的热闹、紫薇的温柔、永琪的关切……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可转念想到那座困住人的朱墙,又硬生生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想什么呢?”尔泰抱着一捆干柴走进来,额角渗着细汗。
“没什么。”小燕子赶紧别过脸,“我帮你生火。”
她自告奋勇地拿出火折子,可捣鼓了半天,要么火折子灭了,要么柴禾点不着,弄得满手黑灰。尔泰看得好笑,走过去接过火折子:“还是我来吧。”
他把干柴架成三角形,用易燃的枯草引着,轻轻吹了几口气,火苗就“噌”地窜了起来。橘红色的火光舔着柴禾,发出噼啪的声响,也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小燕子托着下巴看着火堆,眼里满是佩服。
“以前在围场跟着阿玛打猎,这些都是基本功。”尔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你呢?以前在街头卖艺,也住过这种破庙?”
提到过去,小燕子眼睛亮了些:“住过!比这破的还住过呢!不过那时候有一大帮兄弟,晚上围着篝火唱歌,比在宫里热闹多了。”她顿了顿,语气低落下来,“就是经常吃不饱,冬天特别冷。”
尔泰沉默了片刻,从包袱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个还温热的肉包子。“刚出城门时在包子铺买的,快吃吧。”
小燕子眼睛瞪得溜圆:“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趁你看城楼发呆的时候。”尔泰把包子递到她手里,“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肉包子的香气混着烟火气钻进鼻腔,小燕子咽了口唾沫,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温热的肉汁在嘴里化开,烫得她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尔泰笑着递给她水囊。
两人就着篝火吃着包子,火光映在脸上,暖融融的。小燕子忽然觉得,就算住破庙,有热包子吃,有火烤,好像也没那么难挨。
“尔泰,”她忽然开口,“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真的去江南吗?”
“嗯,”尔泰点头,“江南远离京城,官府盘查没那么严,而且水路多,方便藏身。等过了风头,我们再找个小镇住下来,你可以去茶馆说书——就说你在宫里的奇遇,肯定有人爱听。”
“那你呢?”
“我可以去镖局当镖师,”尔泰笑了笑,“凭我的功夫,混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
小燕子想象着那样的日子:她在茶馆里唾沫横飞地讲故事,下面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扔铜板的声音哗哗响;尔泰穿着镖师的短打,腰里别着剑,威风凛凛地护送镖车走过青石板路……她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笑我们以后的日子啊。”小燕子凑近他,眼睛亮晶晶的,“肯定比在宫里有意思!”
尔泰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心里也泛起暖意。或许,这样的日子真的不错。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庙门哐当作响,油灯的火苗猛地窜了一下,差点熄灭。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网。
“好大的雨!”小燕子跑到门口看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吧?”
“应该是场暴雨,下过就停了。”尔泰起身把歪斜的庙门掩上,“你靠里坐点,别被雨淋到。”
他刚转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人的争吵声。
“妈的,这鬼天气!”
“快进那破庙躲躲!”
“动作快点,别让那伙人追上了!”
小燕子和尔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尔泰迅速吹灭了篝火,只留下那盏微弱的油灯,然后拉着小燕子躲到神像后面。
庙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几个浑身湿透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脸上带着刀疤,手里还提着把沾血的钢刀。后面跟着三个汉子,个个面带凶相,其中一个还捂着胳膊,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老大,这里好像有人来过。”一个瘦高个指着地上未燃尽的火堆灰烬。
络腮胡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搜!”
小燕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尔泰的衣角。尔泰把她护在身后,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屏住了呼吸。
几个汉子在庙里翻找起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瘦高个走到神像前,伸手就要去掀盖在神像上的破布。
“住手!”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络腮胡等人脸色一变:“不好,是捕快!快跑!”
他们也顾不上搜查了,转身就往庙后跑去,几下就消失在雨幕里。紧接着,几个穿着公服的捕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腰里别着令牌,眼神锐利。
“头儿,人跑了!”一个捕快喊道。
“追!”为首的捕快一挥手,目光却在庙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神像后的阴影处,“里面的人,出来!”
小燕子吓得腿都软了,尔泰深吸一口气,拉着她从神像后走了出来。
“我们……我们是路过避雨的。”尔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捕快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在尔泰腰间的匕首和小燕子沾着泥污的裙摆上停留了片刻:“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们是兄妹,从乡下出来投奔亲戚的,”尔泰编了个早就想好的说辞,“路过这里遇上暴雨,就进来躲躲。”
捕快显然不太相信,往前走了一步:“有路引吗?”
路引?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她在宫里哪听过什么路引?
尔泰的脸色也沉了沉,正想再说点什么掩饰,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李捕头,抓到人了吗?”
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骑马来到庙门口,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手里提着把长剑,虽然浑身湿透,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苏姑娘,让他们跑了。”李捕头对着少女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恭敬。
被称为苏姑娘的少女翻身下马,走进庙里,目光落在小燕子和尔泰身上,眉头微蹙:“这两位是?”
“他们说自己是兄妹,来避雨的,却拿不出路引。”李捕头道。
苏姑娘上下打量着两人,目光在尔泰额角的伤痕和小燕子紧张的神色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李捕头,他们不像坏人,许是忘了带路引。这荒郊野岭的,让他们在这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走。”
李捕头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既然苏姑娘这么说,那就依你。”他又警告地看了尔泰一眼,“你们老实待着,不许乱跑!”说完,便带着手下追了出去。
庙门重新关上,大殿里只剩下小燕子、尔泰和那个苏姑娘。
“多谢姑娘解围。”尔泰拱手道谢。
苏姑娘摆摆手,走到火堆旁,拿起一根柴禾拨了拨灰烬:“举手之劳。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乡下兄妹吧?”
小燕子和尔泰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苏姑娘笑了笑:“这位姑娘虽然穿着粗布衫,可手上没什么茧子,说话也不像乡下丫头;这位公子的站姿和手上的老茧,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是正经学过功夫的,不是乡下把式。”
两人没想到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眼光却这么毒。
尔泰也不再隐瞒,坦诚道:“实不相瞒,我们确实不是乡下兄妹,只是遇到些麻烦,需要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苏姑娘了然地点点头:“我懂了。江湖路难走,谁还没遇到过点麻烦。”她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婉儿,是前面清风镇苏家镖局的,刚从外面押镖回来。”
“我叫小燕子,他叫尔泰。”小燕子见她和善,也放松下来,“苏姑娘,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啊?怎么还跟捕快打起来了?”
“是黑风寨的山贼,”苏婉儿提起他们,语气带着厌恶,“最近在这一带拦路抢劫,伤了不少人,官府一直在抓他们。没想到今天让我遇上了,可惜还是让他们跑了。”
她边说边往火堆里添柴,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干粮和水囊:“我这里有干粮,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吧。”
小燕子刚想说不嫌弃,就被尔泰用眼神制止了。尔泰拱手道:“多谢苏姑娘好意,我们还有干粮,就不麻烦你了。”
苏婉儿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像是在敲鼓。三个人围着渐渐重新燃起的火堆,各怀心思。小燕子好奇地打量着苏婉儿,觉得她又漂亮又厉害,比宫里那些娇滴滴的格格有趣多了。尔泰则在琢磨着黑风寨的事,看来这一带不太平,得尽快离开。苏婉儿则时不时地瞟向两人,眼神里带着探究。
“对了,”苏婉儿忽然开口,“你们要去清风镇吗?正好我也要回去,可以同行。清风镇虽然不大,但还算太平,你们可以先在那里落脚。”
小燕子眼睛一亮,看向尔泰。尔泰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人同行确实更安全些,而且苏婉儿看起来不像坏人。
“那就多谢苏姑娘了。”
苏婉儿笑了笑:“不客气,江湖儿女,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篝火噼啪作响,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天边隐隐透出一丝亮色,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对于小燕子和尔泰来说,这是他们离开京城后的第一个夜晚,也是他们江湖路的真正开始。而苏婉儿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们未知的前路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