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漫过破庙的门槛，带着湿漉漉的草香，把昨夜的血腥气和烟火气都冲淡了些。
苏婉儿收拾好包袱，见小燕子还在神像旁打盹，便对尔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再睡会儿吧，看她累坏了。”
尔泰点点头，往火堆里添了最后几根柴。火光映着小燕子的睡颜，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角却又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他想起昨夜她啃包子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她听到要去江南时发亮的眼睛，心里忽然软了一块。
“我们真要跟她去清风镇？”尔泰压低声音问苏婉儿。
“怎么，信不过我？”苏婉儿挑眉，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剑穗，“我苏家镖局在这一带立足二十年，还不至于暗算你们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不是不信，”尔泰道，“只是我们不想惹麻烦。”
“躲是躲不过的。”苏婉儿淡淡道，“黑风寨那群人睚眦必报，昨夜在这儿撞见你们，迟早会找过来。清风镇有镖局的人守着，他们不敢乱来。你们要是信我，就跟我走；要是不信，现在分道扬镳也来得及。”
尔泰看着熟睡的小燕子，又想了想昨夜那几个山贼凶神恶煞的样子，终究点了头：“那就多谢苏姑娘照拂。”
苏婉儿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去庙外牵马。
没过多久，小燕子打着哈欠醒了，揉着眼睛问：“天亮了？我们要走了吗？”
“嗯，跟苏姑娘去清风镇。”尔泰递给她水囊，“先漱漱口，我们吃点东西就动身。”
小燕子看到庙外的马，眼睛顿时亮了：“我们可以骑马吗？”
“苏姑娘只有一匹马，”尔泰道，“你要是累了，就先骑着。”
“不用不用！”小燕子摆手，“我跟你走路就好，骑马颠得慌。”她说着，偷偷看了眼苏婉儿牵着的那匹枣红马，尾巴甩得欢快，心里其实有点羡慕。
苏婉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翻身上马时笑道：“这马性子温顺，等出了林子，让你试试？”
小燕子眼睛一亮：“真的？”一串浅浅的蹄印。尔泰和小燕子跟在后面，晨光透过林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小燕子起初还觉得新鲜，蹦蹦跳跳地采路边的野花，跟尔泰说些宫里的趣事——说御膳房的点心有多精致，说皇上偶尔会跟她开玩笑，说紫薇绣的帕子有多好看。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不知道紫薇现在怎么样了，”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会不会被我们连累？”
尔泰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尔康会照顾她的。而且我们留下的信里说了，所有事都是我们的主意，跟他们无关。”
“可皇上那么疼我，突然跑了，他会不会生气？”小燕子皱着眉，“还有永琪，他会不会觉得我不讲义气？”
“皇上或许会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尔泰道，“至于永琪，他懂你，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等将来有机会，再想办法给他们报平安。”
小燕子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她忽然觉得，自由这东西，原来不是全无牵挂的。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子渐渐稀疏，前面出现了一条官道。苏婉儿勒住马，回头道：“从这里往南走十里，就是清风镇了。”她说着，翻身下马，“小燕子，要不要试试骑马？”
小燕子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我……我不会。”
“我教你。”苏婉儿把缰绳递给她，“这马叫‘枣红’，性子稳，你别怕。”
尔泰也鼓励道：“试试吧，学会了骑马，以后赶路就快多了。”
小燕子咬咬牙，在苏婉儿的搀扶下爬上马背。她紧紧抓着缰绳，身子绷得像块木板：“它……它不会把我甩下来吧？”
“放心，有我牵着呢。”苏婉儿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放松点，腰挺直，跟着马的节奏晃……”
小燕子起初吓得脸色发白，手心全是汗，可跟着走了几步，发现枣红马果然温顺，渐渐就放松下来。她试着轻轻夹了夹马腹，枣红马嘶鸣一声，加快了些脚步。
“哇！我会骑马了！”小燕子兴奋地喊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尔泰看着她在马背上雀跃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晨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苏婉儿看了看尔泰，又看了看马背上的小燕子，忽然笑道：“你们两个，倒不像普通兄妹。”
尔泰心里一跳，刚想解释，小燕子已经从马背上回过头：“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妹啊！”
苏婉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尔泰一眼。尔泰有些尴尬，只好转移话题：“快到镇上了吧？我们赶紧走，别耽误了苏姑娘的事。”
小燕子也从马背上下来，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下次再骑。”
进了清风镇，气氛顿时热闹起来。青石板路两旁摆满了摊位，卖菜的、打铁匠、说书先生……吆喝声此起彼伏。小燕子眼睛都看直了，东瞧瞧西看看，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这里比京城好玩多了！”她拉着尔泰的袖子，“你看那个糖画，做得跟真的一样！还有那个捏面人的，好厉害啊！”
尔泰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着点头：“喜欢就多看看，以后我们说不定就在这里住下了。”
苏婉儿在一旁道：“前面就是我家镖局，先跟我去歇歇脚吧。”
苏家镖局就在镇口，是个不算大的院子，门口挂着块“苏家镖局”的牌匾，几个穿着短打的镖师正在院子里练拳。看到苏婉儿回来，都停下了动作：“少镖头！”
“嗯，我回来了。”苏婉儿点点头，指着小燕子和尔泰，“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路上遇到的，先在镖局住几天。”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是镖局的总镖头苏振南，也是苏婉儿的父亲。“婉儿，这趟辛苦你了。”他说着，目光落在小燕子和尔泰身上，带着审视，“这两位是？”
“爹，他们是小燕子和尔泰，遇到点麻烦，想在镇上歇歇脚。”苏婉儿简单解释了一句，又对两人道，“这是我爹。”
“苏总镖头好。”尔泰拱手行礼，小燕子也跟着学样，却差点顺嘴说出“皇上吉祥”，赶紧咽了回去。
苏振南打量着两人，目光在尔泰腰间的匕首和小燕子那双清澈却藏着机灵的眼睛上转了一圈，没多问，只是道：“既然是婉儿的朋友，就住下吧。老张，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谢谢苏总镖头。”
安顿下来后，苏婉儿带着两人在镖局里转了转。镖局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后院还有个演武场，几个镖师正在那里练剑。
“你们先歇着，我去跟我爹说点事。”苏婉儿走后，小燕子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练剑的镖师，眼睛发亮，“尔泰，你看他们好厉害！比宫里的侍卫还厉害！”
“镖局的人靠这个吃饭，自然要勤练。”尔泰走到她身边，“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下，但也要小心，别给苏家添麻烦。”
“我知道。”小燕子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活干？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白吃白喝吧？”
尔泰正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争吵声。
“让开！我要见你们少镖头！”
“我们少镖头刚回来，没空见你！”
“我有急事！耽误了镖银，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小燕子和尔泰对视一眼，都走了出去。只见演武场门口，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和镖局的人争执，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个个面色焦急。
苏婉儿和苏振南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少镖头，”那中年男子赶紧上前，“我是城南张记粮行的，昨天让你们镖局押送一批粮银去邻县，可到现在人还没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婉儿眉头一皱：“王镖头昨天一早就出发了，按理说现在该到了。”
苏振南沉声道：“别急，可能路上遇到了耽搁。我再派个人去看看。”
“不行啊苏总镖头，”张掌柜急得直跺脚，“那批银子是给农户发的工钱，耽误了日子，他们肯定要闹起来的！而且……而且我听说，最近黑风寨的人在邻县一带出没，我怕……”
黑风寨？尔泰和小燕子心里都是一紧，不就是昨晚遇到的那群山贼吗？
苏婉儿脸色也沉了下来：“爹，我去看看。”
“你刚回来，累了，让李镖头去。”苏振南道。
“还是我去放心。”苏婉儿语气坚定，“王镖头他们要是真遇到了黑风寨的人，李镖头未必应付得了。”
苏振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带几个人去。”
“不用，人多目标大。”苏婉儿转身回房取剑，“我自己去就行。”
“我跟你一起去！”尔泰忽然开口。
苏婉儿愣了一下：“你？”
“我们欠你人情，正好还上。”尔泰道，“而且多个人多个照应。”
小燕子也赶紧道：“我也去！”
“你留下。”尔泰立刻道，“太危险了。”
“我不！”小燕子梗着脖子，“要去一起去！我也能帮忙！”
苏婉儿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也好，那就一起走。”
苏振南还想说什么，苏婉儿已经提着剑走了出来：“爹，我们走了。”
尔泰看了小燕子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让她别乱来。小燕子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三人牵着枣红马出了镖局，张掌柜还在后面喊：“少镖头，一定要把银子找回来啊！”
苏婉儿翻身上马，回头道：“放心吧！”
尔泰也扶着小燕子上了马，自己则牵着缰绳，三人沿着官道往邻县的方向赶去。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燕子坐在马背上，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还从没跟人一起去“办事”呢，这感觉，比在宫里有意思多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趟，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黑风寨的山贼，可不是昨晚那几个醉汉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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