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风镇住下的日子，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慢慢舒展开来，带着平淡的暖意。
小燕子的伤好得很快，不过三五日就能在镖局院子里蹦跶了。她对什么都好奇，跟着伙夫学劈柴，却差点把斧头扔到自己脚上；凑到账房先生跟前看算盘，手指在算珠上乱拨，听得先生直皱眉；最着迷的还是演武场，每天天不亮就蹲在边上看镖师们练功，嘴里还跟着“嘿哈”喊得起劲。
“小燕子，你这架势，倒像是要拜入我苏家镖局当镖师。”苏婉儿路过演武场，见她正跟着一个年轻镖师学扎马步，两条腿抖得像筛糠，忍不住打趣。
小燕子脸憋得通红，咬着牙道：“当就当！等我学会了功夫，就能保护尔泰了！”
正在不远处帮着检修镖车的尔泰闻言，手里的锤子顿了顿，抬头看过去。晨光落在小燕子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上，她明明累得快站不住了，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敲钉子，耳根却悄悄红了。
苏婉儿看得真切，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前院。
尔泰这几日也没闲着。他懂些木工活，镖局里的镖车、马鞍有损坏的，他都主动帮忙修补。他做事细心，手艺又好，修好的物件比原来还结实，苏振南看在眼里，对他愈发看重，偶尔还会叫他到书房，聊聊江湖上的事。
“尔泰啊，”这日午后，苏振南呷了口茶，看着正在帮他整理镖路图的尔泰，“你这手艺，不去当个木匠可惜了。”
尔泰笑了笑：“能帮上苏总镖头的忙就好。”
“我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苏振南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清风镇太小，留不住你。等过些日子黑风寨的事了了，你们打算去哪？”
尔泰手里的动作停了停。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离开京城时只想着逃离，如今安稳下来，反倒有些茫然了。
“还不知道。”他老实回答，“先在镇上住些日子，看看再说。”
“也好。”苏振南点点头，“江湖路长，多看看总是好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和小燕子，终究不是普通百姓。京城那边，真能放下？”
尔泰沉默了。他知道苏振南指的是什么。福家的荣辱，皇上的态度，还有紫薇、永琪他们……这些都是沉甸甸的牵挂，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轻声道，“至少现在，我们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苏振南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也好。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从书房出来，尔泰正撞见小燕子抱着个大西瓜，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苏婉儿往院子里走。
“尔泰！你看苏姑娘买的西瓜，好大一个！”小燕子举着西瓜冲他喊，脸上沾着点瓜汁，像只偷吃得逞的小猫。
“小心点，别摔了。”尔泰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西瓜。
“苏姑娘说，下午教我练剑呢！”小燕子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她说我悟性高，是块练武的料！”
苏婉儿在一旁笑道：“我可没说，是某人自己往脸上贴金。”
小燕子“哼”了一声，却笑得更欢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三人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分食西瓜。井水镇过的西瓜甜丝丝、凉沁沁的，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淌。
“对了，”苏婉儿忽然想起什么，“后天有批镖要送往邻县的兴隆镇，就几件寻常货物，我让小李他们去押。尔泰，你要不要一起去？路上认认路，也看看我们镖局押镖的规矩。”
尔泰眼睛一亮。他正想多了解些江湖事，这倒是个好机会。“好啊，多谢苏姑娘。”
“我也去！”小燕子立刻举手，“我也想看看押镖是什么样的！”
“你就别去了。”尔泰道，“路上辛苦，你的伤刚好。”
“我不辛苦！”小燕子梗着脖子，“我能骑马了，还能帮你们看路呢！”
苏婉儿笑道：“让她去吧，兴隆镇不远，就一天的路程，正好让她见识见识。”
尔泰拗不过她，只好点头：“那你路上听指挥，不许乱跑。”
“知道啦！”小燕子得意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第二天一早，押镖的队伍就出发了。三辆镖车，四个镖师，加上尔泰和小燕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上官道。小燕子骑着枣红马，跟在尔泰身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好得不得了。
“尔泰你看，那片稻田好绿啊！”
“你看天上的云，像不像宫里的棉花糖？”
“前面那个镇子就是兴隆镇吗？”
尔泰被她问得应接不暇，却不觉得烦。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押镖的路上比想象中平静。小李他们都是老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到集镇就亮出镖局的旗子，店家见了都会客气几分。小燕子看得新奇，缠着小李问东问西，很快就跟几个镖师混熟了。
“李大哥，你们押镖最怕遇到什么啊？”
“最怕遇到黑风寨那样的悍匪，”小李叹道，“还有就是遇到恶劣天气，前几年有趟镖，在山里遇上暴雨，山洪把镖车冲了，差点丢了性命。”
“那你们还敢干？”小燕子咋舌。
“干一行爱一行呗。”小李笑了笑，“再说了，看着镖平平安安送到，心里踏实。”
尔泰在一旁听着，心里颇有感触。江湖人看似自由，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和坚守，就像他曾经身为侍卫，守护皇宫是责任；如今跟着镖队，护镖周全也是责任。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兴隆镇。接镖的是家布庄，老板见镖到了，十分热情，非要留他们住一晚。小李婉拒了，说要赶在天黑前回清风镇。
往回走时，夕阳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燕子骑在马上，没了来时的兴奋，打了个哈欠：“好累啊。”
“累了就靠会儿。”尔泰放慢马速，让她的枣红马跟自己的马并行。
小燕子果然不客气，脑袋一歪，就靠在了他的胳膊上。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衣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尔泰的身子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她。
前面的小李看到这一幕，跟旁边的镖师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偷偷笑了。
回到清风镇时，天已经黑透了。镖局里亮着灯，苏振南还在等他们。见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一路顺利吗？”
“顺利，苏总镖头放心。”小李道。
小燕子累得不行，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回房睡了。尔泰帮着把镖车安顿好，才回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乱糟糟的。下午小燕子靠在他胳膊上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皮肤上，暖暖的，痒痒的。
他知道自己对小燕子的心思，早就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从在御花园她红着眼圈说“我不许你去蒙古”，到破庙里她笨拙地想帮忙，再到刚才靠在他身上安心睡去……这个姑娘像一团火，不知不觉就烧进了他心里。
可他不敢说。他们现在是亡命之人，前路茫茫，他给不了她安稳的未来。更何况，他知道永琪对小燕子的心意，若是让永琪知道……
尔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匕首，在月光下反复擦拭。刀锋映着他复杂的眼神，像藏着一片深海。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亮了镖局的院子，也照亮了两个年轻人心照不宣的情愫。清风镇的日子还在继续，只是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