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冷,铁皮棚子底下,江铃正把最后一个矿泉水瓶踩扁。塑料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在傍晚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她把扁瓶子扔进蛇皮袋,熟练地打了个结。
奶奶在围墙那头直起腰,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宝儿,收拾好了就回去吧。"
"嗯。"江铃应了声,拎起自己那袋瓶子走过去,顺手接过奶奶手里那那个更重的袋子,"今天收成好,回去包饺子?"
奶奶擦了擦额角的汗,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放虾皮,我的宝儿最爱吃。"
暮色渐浓,裴屹川单手扶着方向盘,漫无目的地驶过城郊旧街。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江铃正和一个佝偻的老太太在废品堆前忙碌着。
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操,看错了?"他眯起眼睛,降下车窗。
不是错觉。那个穿着洗白校服、正弯腰捆扎纸板的女生,确实是白天在教室里连正眼都不给他的年级第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他直接打转方向,辆幽焰黑的帕加尼风神一个急转横在废品站入口。车门打开,车门向上扬起,裴屹川从驾驶座走出来。
他套了件始祖鸟的硬壳冲锋衣,水泥灰的限量款,拉链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叠穿的Visvim做旧卫衣和Brunello Cucinelli的白T。下身是条Amiri的水洗牛仔裤,裤脚利落地收进一双Samba OG x Wales Bonner联名款球鞋里。米白色麂皮鞋面一尘不染,鞋舌上烫金的联名标识若隐若现,看似朴素的设计处处透着精心计算过的随意。
他就站在满地狼藉的废品堆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从散乱的瓶罐移到江铃沾着污渍的指尖,最后定格在她微微绷紧的脸上。
江铃的后背瞬间绷直,下意识把奶奶挡在身后。
"江同学。"裴屹川拖着腔调,手里拎着半瓶矿泉水,"这么勤快?放学还来兼职。"
奶奶疑惑地看向江铃:"这是你同学?"
江铃没说话,攥紧了手里的蛇皮袋。
裴屹川走到她面前,垂眼打量她沾着污渍的手套:"白天在教室不是挺清高的吗?晚上就来捡垃圾?"
江铃抿紧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裴屹川拧开瓶盖,手腕一斜。清澈的水流哗啦倾泻而下,在水泥地上冲出一道湿痕,有几滴溅到江铃洗得发白的球鞋上。
空瓶子被随手丢到她脚边。
"赏你的。"他语气轻佻,"不是爱捡么?"
奶奶气得发抖,江铃死死按住她的手。
江铃抬起眼,眸光像浸了冰泉的琉璃。"这里不是垃圾桶。"声线平直,不带起伏,"你的鞋,可惜了。"
裴屹川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抬脚踹翻了旁边装好的蛇皮袋。
"轰隆"一声巨响。
他忽然扯出个玩味的笑,眼底却翻涌着暗沉沉的戾气。舌尖顶了顶腮帮,他俯身逼近江铃耳畔:
"够带劲。"滚烫的气息混着烟味拂过她耳垂,"这游戏,咱俩慢慢玩。"
跑车在刺耳的烧胎声里蹿出去,尾灯在暮色里划出两道血红的弧线。
奶奶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去的车影:"宝儿,那个男同学......"
江铃弯腰拾起空瓶,轻轻放进奶奶的布袋,指尖在老人粗糙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奶奶,"她声音软了下来,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咱们回家煮饺子吧,我肚子饿了。"
她拎起两个最沉的袋子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拐过巷口时,才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
第二天清早,江铃第一个走进教室。
她的课桌上被人用红笔涂满了字——"小偷"、"穷鬼"、"垃圾"。
江铃打来半盆冷水,将抹布浸透又拧干。她俯身擦拭桌面,动作平稳而有节奏,仿佛在完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清洁工作。湿冷的布料反复划过那些狰狞的红字,袖口洇湿的深色逐渐蔓延。
同学们陆续进教室,视线在她与桌面之间游移,交头接耳的声响像潮水般涨落。
早读铃骤响,裴屹川单肩挎着包出现在门口。他扫过那片被水痕晕开的污迹,又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指上,眼底骤然掀起阴鸷的漩涡。书包重重砸在课桌上,惊得前排江铃缩了下肩膀。
椅子被重重拉开,他的腿抵上江铃的椅背。
早读课刚开始,班主任李老师进来转了一圈,看见江铃湿漉漉的桌子,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课间,刘倩芸和几个女生凑在前排:
"听说她爸是偷东西被打死的......"
"真的?那她会不会也......
江铃正低头粘一本被撕坏的练习册,手指很稳,睫毛轻轻颤动。
裴屹川靠在椅背上转笔,目光落在她绷紧的肩线上。突然踹开椅子起身。铁制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噪音,整个教室瞬间死寂。
他走到说话那几个女生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们。什么也没说,只拿起她们桌上那叠偷拍江铃捡废品的照片,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纸屑雪花般落进垃圾桶时,他才抬眼扫过她们惨白的脸。
"吵。"
这个字像冰锥砸在每个人心上。
下午,体育课结束,裴屹川拍着篮球从后门进来,额发还挂着汗珠。他一眼就看见江铃桌边的混乱——热水在她脚边漫开,校服袖子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几个女生正趾高气昂地围着她指责。
撞倒水杯的女生抱着胳膊,撇了撇嘴:"谁让你把水杯放桌角的?"
旁边她的同伴立刻帮腔:"就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也不放好。"
"珊珊,你没有被烫到吧,叫她赔你医药费吧,就怕她没钱…"另一个女生故意提高音量
他本能地想继续运球往前走。这不关他的事,他甚至该幸灾乐祸——谁让这个优等生整天摆着张清高脸。
可当他瞥见江铃低头时后颈凸起的脊椎骨,看见她默默攥紧又松开的左手,那条脊椎骨像串小小的珍珠,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篮球在他掌心转了个圈,突然重重砸向地面。
"砰——"
巨响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几个大步跨过去,一把揪住为首女生的衣领,戾气从每个毛孔往外冒:"道歉。"
女生吓得结巴:"裴、裴哥...是她先..."
"我他妈让你道歉!"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底翻涌的暴戾让周围温度骤降,"现在,立刻。不然就滚出这个学校。"
三个女生抖着声音说完对不起,他才甩开手,阴鸷地扫视全场:"谁再找她麻烦,就是跟我过不去。"
他弯腰捡起那个滚落的保温杯,金属外壳还留着余温。真他妈见鬼——他盯着杯壁上映出的自己扭曲的倒影,明明最想欺负她的人是他,可刚才看见她被人围攻的瞬间,那股窜起来的火气比球赛被恶意犯规时还要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