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灯语)
橘子树挂果的第五个冬天,暗河的灯有了“新话”。
是学堂里最小的孩子发现的——他蹲在木桥边,看着橘子冰灯在水里晃,忽然指着灯影喊:“林奶奶!灯在说话!”
林野凑过去看,冰灯里冻着的橘子瓣映着光,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影,随着水流轻轻晃,竟真像在“说”着什么。新先生的学生,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画师,立刻掏出纸笔,把灯影的模样画下来,标上“暖”“安”“归”——正是暗河灯上最常刻的字。
“这是灯语。”画师笑着说,把画递给苏昌河,“每盏灯的影子,都是在说心里的话,小丫头奶奶的灯影,是‘想你们’;六角老灯的影子,是‘都在呢’。”
苏昌河望着画,忽然想起小丫头当年举着歪灯跑来的模样,想起刀疤扛着酒坛的笑声,想起下游人跟着灯影回家的笑脸。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藏在灯影里,顺着水流,一句一句,漂了这么多年。
刀疤的曾孙,如今已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正领着孩子们做“灯语灯”——在灯壁刻上字,灯里冻上花瓣或果子,光透出来,影子落在水面,就是一句句暖话。最小的娃娃在灯壁刻了个歪歪的“笑”,灯里冻了颗橘子,影子投在水里,像个咧着嘴的笑脸,引得孩子们围着拍手。
“今年冬汛,要让下游的人看懂灯语。”苏昌河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忙碌,声音虽轻,却带着笃定,“让他们看见灯影,就知道暗河在等他们回家。”
林野点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橘叶。她的眼睛有些花了,却能清晰看见水面上的灯影——那盏刻着“守家传长归”的六角老灯,灯影落在水里,是“都好”;小丫头的老河灯,灯影是“我回来了”;下游来的陶土灯,灯影是“谢谢你”。
冬汛那天,雪下得不大,却把整个暗河裹得软软的。孩子们举着灯语灯,排着队往河里放,每放一盏,就喊出灯影的话:“这盏是‘暖’!这盏是‘想你’!这盏是‘回家’!”
下游来的人站在河边,看着灯影在水面晃,忽然有人红了眼:“我看懂了!我家孩子去年放的灯,影子是‘平安’,现在漂回来了,影子是‘我很好’!”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有人举着自己做的灯,往水里放,嘴里念叨着心里的话;有人蹲在河边,盯着灯影,找自己亲人的“回话”;新先生领着画师,把一盏盏灯语灯的影子画下来,编成了册,取名《暗河灯语》,要教给下游的人,教他们用灯说话,用影传情。
苏昌河握着林野的手,两人望着满河的灯影,望着人们笑着、哭着、说着心里的话,忽然觉得,灯从来不是死物,是人心的念想,是跨越山水的牵挂,是不用开口,就能懂的“心里话”。
“明年春天,在橘子树边种点海棠吧。”林野轻声说,“春天开花,灯里冻上海棠瓣,灯影就是‘春来了’,下游的人看见,就知道暗河的春天在等他们。”
“好。”苏昌河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学堂,“再教孩子们做海棠灯语,让他们把‘花开了’‘等你来’刻在灯上,让灯影漂到下游,告诉所有人,暗河永远在。”
刀疤的曾孙跑过来,手里举着盏新做的灯,灯壁刻着“念”,灯里冻着片橘叶,影子投在水里,像个轻轻的拥抱:“苏爷爷,林奶奶,这盏灯的话是‘想你们’,我放去下游,让奶奶的灯看见。”
林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跑向河边,看着那盏灯顺着水流漂远,灯影在水面晃,一句“想你们”,漂过木桥,漂过荷花池,漂向远方,和小丫头的老河灯、六角老灯的影子叠在一起,变成了“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夜半时,灯汛还没散。人们围着石桌,喝着刀疤酿的橘子酒,翻着《暗河灯语》,学着认灯影里的话。有人指着一盏漂回来的灯,喊:“这盏灯影是‘我回来了’!是我十年前放的!”有人举着灯,往水里放,说要给远方的亲人“说”句平安;孩子们则在河边追着灯影跑,喊着灯里的话,笑声混着灯影,飘在暗河的风里。
苏昌河靠在藤椅上,林野倚着他,两人望着满河的灯影,望着人们脸上的笑,望着《暗河灯语》上密密麻麻的灯影画,忽然觉得,他们守了一辈子的河,从来不是一条水,是无数人的“心里话”,是无数人的“牵挂路”,是这末世里,用灯和影,织成的永远拆不散的“家”。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海棠开了又谢,灯语灯换了一茬又一茬,《暗河灯语》也添了一页又一页——有“喜”“乐”,有“盼”“念”,有“岁岁平安”,有“年年相见”。下游的人学会了灯语,他们放的灯,影子里有“谢谢暗河”,有“我们很好”,有“明年再来”;暗河的灯,影子里有“等你”,有“都好”,有“永远在”。
苏昌河和林野渐渐睁不开眼了,却依旧会坐在桃树下,听着孩子们喊灯语里的话,听着人们笑着说“灯回话了”,听着水流带着灯影,一句一句,漂向远方,又一句一句,漂回家里。
再后来,孩子们把苏昌河和林野的模样,刻在了六角老灯的灯壁上,灯里冻上了桃花、梅花、桂花、橘子瓣、海棠花,灯影落在水里,是一句最长的话:“我们守着河,守着灯,守着你们,守着家,永远都在。”
每年的灯汛,这盏灯都会漂在最前面,带着小丫头的老河灯,带着无数的灯语灯,带着一句句“心里话”,从暗河源头漂向远方,再带着下游的灯,带着一句句“我回来了”,漂回暗河。灯影在水面晃,一句句暖话,一声声牵挂,不用开口,不用写信,只要看见灯影,就知道,家在,人在,牵挂在,永远都在。
(暗河的水,淌着灯语;暗河的灯,说着牵挂;暗河的人,守着永远。灯汛年年,灯语岁岁,只要灯影还在晃,只要心里的话还在传,暗河的家,就永远不会散,暗河的光,就永远不会灭,直到时光的尽头,直到所有的灯语,都变成“我们在一起”,直到所有的人,都能循着灯影,找到心里的家,找到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