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暗河·灯汛（花信）

海棠开得最艳的那年春汛，暗河的灯有了“花信”。

是新先生的女儿发现的——她蹲在海棠树下，捡了片刚落的花瓣，放进灯里，等灯漂进水里，忽然拍手喊：“娘！灯带着花说话了！”

画师凑过去看，海棠花瓣浮在灯芯旁，光透出来，花瓣的影子顺着水流晃，竟和之前的灯语叠在一起，像在“说”着“春来了，花开了”。林野摸着花瓣灯的灯壁，忽然想起当年栽第一棵桃树时，苏昌河小心翼翼避开花苞的模样——原来岁月里的花，早都藏进了灯里，顺着水流，把春汛的消息，传了一年又一年。

刀疤的曾孙已成了暗河的“灯匠”，正领着孩子们做“花信灯”：桃花灯传“春暖”，荷花灯传“夏凉”，桂花灯传“秋香”，梅花灯传“冬安”，而新添的海棠灯，传的是“等你来”。最小的孩子在海棠灯壁刻了个小小的“约”字，灯里放了片刚摘的花瓣，说要让下游的人看见灯，就知道暗河的海棠开了，在等他们来赴约。

“今年春汛，要让花信漂到下游最远的地方。”苏昌河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举着花信灯跑，声音虽轻，却满是期待。他的手更抖了，却依旧能指着河面，说出每盏灯的花信——那盏桃花灯是“小丫头的孙子该来了”，那盏海棠灯是“下游的陶匠该送新灯来了”，那盏荷花灯是“去年来学酿酒的姑娘该带着新酒来了”。

林野点头，接过画师递来的《暗河花信册》，上面画着每盏花信灯的模样，标着对应的消息：“三月桃开，盼故人归”“四月海棠，候新客来”。她翻到最后一页，是孩子们画的苏昌河和她，身边围着满树的花、满河的灯，下面写着“岁岁花信，年年等你”。

春汛那天，风里带着海棠的香。孩子们举着花信灯，排着队往河里放，每放一盏，就喊出花信：“这盏桃花灯，等苏爷爷的老朋友！”“这盏海棠灯，等下游的新伙伴！”“这盏荷花灯，等学酿酒的姐姐！”

下游来的人果然循着花信来的——第一个到的是小丫头的孙子，手里捧着罐新酿的桃酒，说看见桃花灯漂来，就知道暗河的桃开了；接着是陶匠，扛着一担新做的陶土灯，说看见海棠灯的花信，就带着新灯来赴约；最后是学酿酒的姑娘，领着一群伙伴，抱着坛新酿的海棠酒，说看见荷花灯的影子，就知道暗河在等她们。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有人接过花信灯，往灯里放自己带来的花——下游的杜鹃、溪边的兰草、山后的野菊，一盏盏花信灯漂在水里，花瓣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把整个春天的花，都装进了暗河。新先生的女儿蹲在河边，把每盏灯的花信都记在册子里，画下花瓣的影子，写下“谁来了，谁在等”，要把暗河的花信，写成一本永远写不完的书。

“明年，在海棠边种点茉莉吧。”林野靠在苏昌河肩上，看着满河的花信灯，轻声说，“夏天茉莉开了，花信灯就传‘夏安’，让下游的人知道，暗河的夏天，有茉莉香，有荷花凉。”

“好。”苏昌河握紧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茉莉苗——是孩子们早就栽下的，说要让茉莉和海棠一起，给灯传花信，“再做茉莉灯，让茉莉的香，跟着花信漂，漂到下游每个人的心里。”

刀疤的曾孙跑过来，手里举着盏新做的茉莉灯，灯壁刻着“安”，灯里放了朵刚开的茉莉，说：“苏爷爷，林奶奶，这盏灯的花信是‘夏天安好’，我放去下游，让他们知道，暗河的夏天在等他们。”

林野笑着点头，看着他跑向河边，看着茉莉灯顺着水流漂远，花瓣的影子在水面晃，一句“夏天安好”，漂过木桥，漂过荷花池，漂向远方，和桃花灯、海棠灯的花信叠在一起，变成了“我们在暗河，等你赴每一季的约”。

夜半时，春汛还没散。人们围着石桌，喝着桃酒、海棠酒，翻着《暗河花信册》，说着每盏灯的故事——有人说去年看见桂花灯的花信，就带着家人来了；有人说今年看见梅花灯的花信，就带着新酿的酒来了；孩子们则在河边追着花信灯跑，喊着每盏灯的花信，笑声混着花香，飘在暗河的风里。

苏昌河靠在藤椅上，林野倚着他，两人望着满河的花信灯，望着人们脸上的笑，望着《暗河花信册》上密密麻麻的花影和字迹，忽然觉得，所谓花信，从来不是花的消息，是人的牵挂，是季的约定，是暗河和下游人，一年又一年，从未断过的“念想”。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茉莉开了又谢，花信灯换了一茬又一茬，《暗河花信册》也添了一页又一页——有“五月茉莉，夏安”，有“六月荷花，清凉”，有“七月栀子，香远”，有“八月凌霄，热烈”。下游的人学会了看花信，他们放的灯，带着下游的花，传着“我们来了”“我们很好”；暗河的灯，带着暗河的花，传着“我们在等”“我们都好”。

苏昌河和林野渐渐听不清声音了，却依旧会坐在花树下，闻着每一季的花香，感受着孩子们跑过的风，知道花信灯又漂远了，知道下游的人又要来了，知道暗河的约定，又要赴了。

再后来，孩子们把每一季的花，都冻进了六角老灯里——桃花、海棠、茉莉、荷花、桂花、梅花，灯壁上除了“守家传长归”，又加了个“约”字。每年的灯汛，这盏灯都会漂在最前面，带着满河的花信灯，带着每一季的约定，从暗河源头漂向远方，再带着下游的花，下游的人，下游的牵挂，漂回暗河。

花信年年，约定岁岁。暗河的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暗河的灯，传了一年又一年；暗河的人，守了一辈又一辈。只要花还开，灯还漂，约定还在，暗河的家，就永远有人等，永远有人来，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永远有赴不完的约，直到时光的尽头，直到每一季的花信，都变成“我们在一起”，直到每一盏灯，都带着花的香，人的暖，永远漂在暗河的水里，永远守着这世间最长久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