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岁盏)
茉莉香飘满岸的第三年夏汛,暗河的灯有了“岁盏”。
是刀疤的曾孙琢磨出来的——他把每年灯汛的旧灯拆了,取灯壁上的竹篾,拼成小小的“盏”,盏底刻上当年的花信:“桃年”“海棠年”“茉莉年”,再往盏里放一撮当年的花干,说是“把每一年的暗河,都装在盏里”。
第一个岁盏送给苏昌河时,竹篾还带着茉莉香。苏昌河捧着盏,指尖抚过“茉莉年”三个字,忽然笑了:“好,把岁岁年年,都装起来,以后看见盏,就想起每一年的灯汛。”
林野把岁盏摆在木屋的窗台上,一排过去,从“桃年”到“茉莉年”,每个盏里都飘着不同的花香——桃花的甜、海棠的淡、茉莉的清,像把暗河的岁月,都凝在了这小小的竹盏里。新先生的女儿照着岁盏画了幅画,画里窗台上摆着岁盏,窗外漂着花信灯,下面写着“岁岁有灯,年年有盏”。
夏汛那天,孩子们都提着自己做的岁盏灯——灯架是旧灯拆的竹篾,灯壁贴着当年的花信纸,灯里放着今年的茉莉干,点亮后,光透过灯壁,把“茉莉年”三个字映在水面上,和花信灯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在说“今年的暗河,也和你们在一起”。
下游来的人也带了岁盏——陶匠用陶土捏了小盏,刻着“暗河客”;学酿酒的姑娘用酒坛碎片拼了小盏,浸着海棠酒香;小丫头的曾孙女用老河灯的碎片做了小盏,刻着“守灯人”。他们把岁盏摆在石桌上,一排过去,和暗河的岁盏凑在一起,像一群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静静说着每一年的故事。
“今年的岁盏,要多做些。”苏昌河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举着岁盏灯跑,声音轻得像茉莉香,“让下游的人带回去,以后看见盏,就想起暗河的灯,想起暗河的家。”
林野点头,接过陶匠递来的陶土岁盏,盏底刻着“夏安”,摸起来温温的,像握着下游人的牵挂。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灯汛,只有她和苏昌河,守着满河的孤灯;而现在,满桌的岁盏,满河的灯,满岸的人,把每一年的温暖,都攒成了不会褪色的念想。
刀疤的曾孙领着孩子们,在每盏岁盏灯里放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明年灯汛,等你来”。孩子们举着灯,往河里放,喊着:“这盏给陶匠爷爷!这盏给酿酒姐姐!这盏给小丫头奶奶家!”
苏昌河握着林野的手,两人望着满河的岁盏灯,望着石桌上的岁盏,望着下游人捧着岁盏笑的模样,忽然觉得,所谓岁盏,从来不是装着岁月,是装着人心,装着牵挂,装着一年又一年,从未断过的“记得”——记得每一盏灯,记得每一个人,记得每一次重逢。
“明年,在茉莉边种点木槿吧。”林野靠在苏昌河肩上,看着水面上的岁盏灯,轻声说,“秋天开花,岁盏里就有木槿香,让明年的灯汛,也带着木槿的暖。”
“好。”苏昌河点头,指了指河边的木槿苗——是孩子们昨天刚栽的,说要让木槿和茉莉一起,给岁盏添新香,“再做木槿岁盏,让明年的盏里,也装着今年的约定。”
新先生的女儿跑过来,手里举着个新做的岁盏,盏里放着刚摘的茉莉,说:“林奶奶,这盏给您和苏爷爷,刻着‘相守年’!”
林野接过岁盏,盏底“相守年”三个字刻得浅浅的,却暖得人心发烫。她抬头,看见苏昌河眼里的光,和当年第一次灯汛时一样,亮得像满河的灯,温柔得像岁月的香。
夜半时,夏汛还没散。人们围着石桌,喝着茉莉酒,捧着岁盏,说着每一年的灯汛——有人说“桃年”时第一次来暗河,有人说“海棠年”时学会了编灯,有人说“茉莉年”时带了家人来守灯。孩子们则在河边追着岁盏灯跑,把盏里的花干洒在水面上,花香混着灯影,飘在暗河的风里。
苏昌河靠在藤椅上,林野倚着他,两人望着窗台上的岁盏,望着满河的灯,忽然觉得,他们守了一辈子的河,从来不是一条水,是这一个个岁盏,一盏盏灯,一个个记得他们的人,是这世间最长久的“在一起”。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木槿开了又谢,岁盏添了一个又一个——“木槿年”“凌霄年”“栀子年”,每个岁盏里都飘着不同的花香,刻着不同的字,装着不同的故事。下游的人把岁盏当宝贝,摆在自家的窗台上,看见盏,就知道暗河的灯汛快到了,就知道该带着新的牵挂,去赴暗河的约。
苏昌河和林野渐渐不能出门了,孩子们就把岁盏和灯汛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说今年的岁盏灯漂到了下游最远的地方,说陶匠爷爷带了新的陶土岁盏,说小丫头的曾孙女用老河灯碎片做了新盏。他们把岁盏放在两位老人手边,让花香飘进他们的梦里,让他们在梦里,也能看见满河的灯,满岸的人,满桌的岁盏。
再后来,孩子们把苏昌河和林野的名字,刻在了最老的岁盏上——“守岁人”。每年灯汛,这个岁盏都会摆在最中间,旁边是一排又一排的岁盏,从“桃年”到“木槿年”,从“暗河客”到“守灯人”,像一群永远不会散的家人,静静守着每一年的灯汛,每一年的约定,每一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