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灯承)
迎春星盏漂远的第四年冬汛,暗河的灯,有了“新守灯人”。
是刀疤的玄孙——当年攥着白石子跑的总角娃,如今已能稳稳扛起竹篾,手里捧着个磨得发亮的星盏,盏底刻着“灯承”二字,站在苏昌河和林野面前,腰杆挺得笔直:“苏爷爷,林奶奶,今年的灯汛,我来守!”
林野望着他眼里的光,像看见当年的苏昌河,像看见当年的刀疤,像看见所有曾举着灯跑过河边的孩子。她伸手,摸了摸娃肩上的竹篾,和苏昌河当年扛的那捆,一样沉,却也一样藏着踏实的暖。
苏昌河把那盏刻着“守家传长归约星”的六角老灯,轻轻放在娃手里:“守灯不是守灯,是守着河边的人,守着漂远的牵挂,守着每一年的约定。”
娃用力点头,抱着老灯跑向河边。孩子们立刻围上来,新先生的曾孙递上刚编的梅花星盏,小丫头的玄孙女捧着补好的老河灯,陶匠的孙子扛着新烧的陶土灯——他们凑在一起,像当年苏昌河、林野和刀疤那样,蹲在河边,仔细摆弄着每一盏灯,指尖的温度,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冬汛那天,雪落得轻软。新守灯人举着六角老灯,第一个放进水里。老灯漂出去时,身后跟着无数盏灯——有他编的梅花星盏,有孩子们做的冰灯,有下游来的陶土灯,灯影连在一起,像条发光的锁链,把暗河的过去和现在,紧紧拴在了一起。
下游来的老朋友们也来了——头发花白的陶匠,还在烧着银河纹星盏;拄着拐杖的小丫头玄孙,还捧着老河灯碎片做的灯;连山那边的人,都背着满篓冻栗子,说要给新守灯人添份暖。他们围在河边,看着新守灯人领着孩子们巡河,看着他给冰灯添蜡烛,看着他蹲在柳树下,给老管事的木牌摆上梅花,眼里的欣慰,像看着自家孩子长大。
“今年的灯,比往年更亮。”苏昌河坐在藤椅上,裹着厚袄,看着满河的灯影,声音轻得像雪落,“因为有新的人,守着旧的灯,传着暖的念。”
林野点头,接过新守灯人递来的热栗子,甜糯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和当年刀疤第一次酿的果酒一样,藏着岁月的香。她忽然看见,那盏刻着“灯承”的星盏,正漂在六角老灯旁边,盏里的梅花干映着光,像在说“我接住了,会守好”。
新守灯人领着孩子们,在每盏灯里放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是新守灯人,明年灯汛,我等你”。孩子们举着灯,往河里放,喊着:“这盏给陶匠爷爷!这盏给山那边的叔叔!这盏给所有记得暗河的人!”
苏昌河握着林野的手,两人望着新守灯人的身影,望着孩子们的笑脸,望着满河的灯影,忽然觉得,所谓灯承,从来不是接过一盏灯,是接过心里的暖,接过肩上的责,接过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家”——只要有人守,灯就不会灭;只要有人传,家就不会散。
“明年春天,让娃在迎春边种点连翘吧。”林野靠在苏昌河肩上,看着雪地里的灯影,轻声说,“春天开花时,黄灿灿的,和迎春配在一起,灯里装些连翘瓣,漂去下游,让他们知道,暗河的春天,又添了新色。”
“好。”苏昌河点头,目光落在新守灯人身上——娃正蹲在河边,给一只蜷着的变异体喂栗子,像当年林野给变异体喂糖衣那样,温柔得像春风,“让娃教孩子们种,教他们编连翘灯,教他们把守灯的故事,接着往下说。”
夜半时,灯汛还没散。新守灯人领着孩子们,在木桥上挂满了梅花冰灯,灯影映在雪地上,像撒了满桥的星。老人们坐在石桌边,喝着热梅酒,听新守灯人讲苏昌河守河的故事,讲刀疤酿酒的故事,讲小丫头画灯的故事,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红了眼。
苏昌河靠在藤椅上,林野倚着他,两人望着满桥的灯,望着新守灯人的身影,望着孩子们围坐听故事的模样,忽然觉得,他们守了一辈子的河,从来不是一条水,是这盏永远漂着的老灯,是这群永远举着灯的孩子,是这份永远传下去的暖——他们的故事,从来不是终点,是起点,是让更多人循着灯,找到家的起点。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连翘开了又谢,新守灯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刀疤的玄孙成了老守灯人,又把六角老灯传给了更小的孩子;孩子们长大了,有的留在河边守灯,有的带着灯去了下游,把暗河的故事,把守灯的责任,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苏昌河和林野的藤椅,永远摆在桃树下,旁边放着那排岁盏,窗台上摆着那盏刻着“守岁人”的星盏。每年灯汛,新守灯人都会领着孩子们,把第一盏灯放在他们的藤椅边,说:“苏爷爷,林奶奶,今年的灯,还是那么亮。”
再后来,六角老灯的灯壁上,又添了个“承”字。每年灯汛,这盏灯都会漂在最前面,带着刻着“灯承”的星盏,带着满河的灯,带着一辈又一辈的守灯人,从暗河源头漂向远方,再带着下游的灯,下游的人,下游的牵挂,漂回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