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暗河·灯汛（终章·长明）

又是三十年灯汛，暗河的藤爬满了两岸，木香的香飘出了十里。

苏昌河和林野的藤椅，还摆在老地方——桃树下，紫藤架旁，窗台上的岁盏排成了长队，从“桃年”到“藤语年”，每个盏里都飘着不同的花香；石桌上的星盏映着光，盏底的“守岁人”三个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

新守灯人已两鬓染霜，手里捧着那盏六角老灯，灯架上缠满了紫藤、木香、迎春的藤，灯壁的“守家传长归约星承”九字，被孩子们添了最后一个“明”字——如今是“守家传长归约星承明”，像把暗河的岁月，都凝在了这十个字里。

“苏爷爷，林奶奶，今年的灯汛，最热闹。”新守灯人蹲在藤椅边，声音轻得像木香风，“下游的河都有了灯汛，他们说，要跟着咱们的老灯，一起漂。”

林野的手搭在苏昌河掌心，两人的目光望向河面——满河的灯影连在一起，从暗河源头铺向远方，像条发光的银河。最前面的六角老灯，漂得稳当，灯里冻着桃花、梅花、桂花、紫藤的花瓣，光透出来，把“明”字映在水面，和河语的波纹叠在一起，像在说“长明，长在”。

下游来的人，挤满了两岸——陶匠的孙子已接过陶窑，烧的藤纹陶灯摆满了码头；小丫头的孙子，捧着那盏歪歪扭扭的老河灯，灯壁上的“刀疤胡子”被补了又补，却依旧清晰；连山那边的人，背着满篓的野果和新酿的酒，说要给暗河的“终灯汛”添份暖。

“不是终灯汛，”苏昌河的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是新的开始，是灯永远明的开始。”

林野点头，看着孩子们举着灯往河里放——有紫藤灯、木香灯、连翘灯，每盏灯里都放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暗河灯明，家永远在”。最小的娃娃，攥着颗磨圆的白石子，放进一盏新做的星盏，说“给苏爷爷林奶奶的灯，添颗星星”。

夜半时，灯汛达至最盛。满河的灯影映着星光，木桥上的藤缠着灯，两岸的人举着酒，齐声喊：“暗河灯明，岁岁长安！”喊声顺着水流漂远，和河语的波纹、藤叶的沙沙声、灯影的暖光，融成了最温柔的声浪。

苏昌河握着林野的手，两人望着满河的灯，望着身边的人，望着那盏漂在最前面的六角老灯——灯架上的藤还在缠，灯里的花还在香，灯壁的字还在亮。他们忽然觉得，一辈子的守河，从来不是辛苦，是幸运——能守着满河的灯，守着身边的人，守着一辈又一辈的传承，守着这末世里最暖的家。

“你看，老管事的灯回来了。”林野轻声说，指着水面上一盏六角灯，灯壁上刻着小小的“守”字，正顺着水流漂回码头，轻轻撞在石阶上，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昌河点头，眼里映着灯影，也映着林野的脸。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河边埋守河人，掌心磨出了茧；想起每年灯汛，她笑着说要种桃树、种梅树、种茉莉；想起她靠在他肩上，说“守河就是守家”。

“累了，就睡会儿。”林野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梦呓，“灯有他们守，家有他们在，我们可以歇了。”

“好。”苏昌河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像无数个灯汛的夜晚那样，“睡吧，醒来还是满河的灯，满岸的人。”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靠在藤椅上，渐渐闭上了眼。月光落在他们脸上，灯影映在他们掌心，藤叶轻轻覆在他们肩头，像给两位守河人，盖上了最温柔的被。

天亮时，灯还在漂，藤还在缠，人还在聚。新守灯人把苏昌河和林野的手，轻轻放在一起，旁边摆着那盏六角老灯和小丫头的老河灯。孩子们把两盏灯绑在一起，放进水里，说“苏爷爷林奶奶的灯，要一起漂，一起守家”。

两盏灯顺着水流漂远，身后跟着成百上千盏灯，跟着下游的陶土灯、野果灯、藤纹灯，跟着一辈又一辈的守灯人，跟着所有牵挂暗河的人，漂向远方，却又像从未走远——因为暗河的灯还在明，藤还在缠，家还在，传承还在。

后来，孩子们把苏昌河和林野的模样，刻在了六角老灯的灯壁上，旁边加了行小字：“守灯人，守家者，长明不朽。”每年灯汛，这盏灯都会漂在最前面，带着小丫头的老河灯，带着满河的灯影，带着藤的牵挂，带着河的语，带着人的暖，从暗河源头漂向远方，再带着下游的灯，下游的人，下游的牵挂，漂回暗河。

暗河的水，淌过了岁岁年年；暗河的灯，亮了生生世世；暗河的家，守了一辈又一辈。守河的人换了又换，可那盏刻着“守家传长归约星承明”的六角老灯，那盏画着“刀疤胡子”的歪河灯，那排窗台上的岁盏，那架木桥上的藤，永远都在。

从此，世间再无孤灯，唯有满河长明；再无孤寂，唯有万家灯火。暗河的灯汛，不再是某条河的约定，而是所有人的念想——只要看见灯，就知道家在；只要想起暗河，就知道温暖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