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御花园亭中一别,南宫棠依心里便像坠了块冰,那股寒意久久不散。
顾辞登基前的日子,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宫里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父皇病重卧床,前朝波谲云诡,几位手握重权的皇兄动作频频,唯有那位从冷宫和边关挣扎出来的大皇子,沉静得令人心惊。他依旧穿着半旧的袍子,行走在宫墙之下,对投向他的或审视、或轻蔑、或试探的目光一概不理。
南宫棠依有意躲着他。往日里爱去的御花园、藏书阁,但凡可能遇上他的地方,她都绕道而行。偶尔在去往母后宫中请安的路上远远瞥见他的身影,她都会立刻垂下眼,加快脚步,心口不受控制地一阵急跳。
他似乎也忙,并未刻意寻她。只是那存在感,却无孔不入。
这日,她带着贴身宫女想去母后从前喜爱的梅林散心,虽已过花期,但林木幽深,图个清净。刚走到林边,便见顾辞独自一人立在林中,负手望着光秃的枝桠。他身形挺拔,背影在疏朗的林木间竟有几分孤峭。
南宫棠依脚步一顿,立刻想转身离开。
“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寂静的空气,落在她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南宫棠依身子僵住,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屈膝行礼,声音尽量平稳:“见过皇兄。不知皇兄在此,打扰了。”
顾辞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一步步走近。他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南宫棠依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没有让她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缓慢地掠过她梳得齐整的发髻,微颤的睫毛,最后停留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
“几日不见,棠依与为兄,倒是生分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南宫棠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腿有些发酸,心头更是绷得紧紧的。“皇兄言重了,只是……只是棠依近日身子有些不适,多在宫中静养。”
“哦?”顾辞尾音微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是身子不适,还是……心不适?”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从她鬓边轻轻拂过,指尖拈起一片不知何时落在她发间的极小花瓣。那动作看似温柔,却让南宫棠依浑身汗毛倒竖。
“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风吹过,都带着痕迹。”他碾碎那花瓣,声音低沉,“你想躲到哪里去?”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躲到几时?”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南宫棠依耳边。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不再是以往的沉郁或冰冷的警告,而是某种近乎狩猎般的、志在必得的幽光。他不再掩饰那潜藏的野心,或者说,在他眼中,那已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低级宦官服色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边,对着顾辞恭敬一礼,虽未言语,但姿态已说明一切。
顾辞直起身,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深不可测的大皇子。他淡淡地瞥了南宫棠依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威胁都让她胆寒。
“风大了,公主身子不适,早些回去。”
他留下这句话,便与那宦官一同转身离去,消失在梅林深处。
南宫棠依僵在原地,直到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过来搀扶,她才发觉自己双腿发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话语里的意味,让她不寒而栗。
几日后,宫变的消息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整座皇城。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哭嚎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南宫棠依缩在自己的寝殿内,门窗紧闭,听着外面混乱的声音,紧紧攥着母后留给她的玉佩,浑身冰冷。
翌日清晨,一切尘埃落定。
宫人战战兢兢地传来消息:大皇子顾辞,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叛乱,控制宫禁,并在重臣“恳请”下,于父皇灵前继位登基。
旧的时代,以一种血腥而残酷的方式,戛然而止。
登基大典的喧嚣似乎还隐约可闻,南宫棠依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里,看着窗外暮色四合,心中一片茫然和恐惧。她知道,属于自己的命运,即将被彻底改写。
夜色浓重如墨,她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
几个陌生的、面容冷肃的太监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声音平板无波:“九公主,陛下有请。”
该来的,终究来了。
南宫棠依的心沉入谷底,她甚至没有力气反抗,或者说,知道反抗毫无意义。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被那些人半“请”半“扶”地带离了居住多年的宫殿,穿过一道道熟悉的宫墙,走向那帝国权力的最中心——皇帝的寝宫,乾元殿。
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龙涎香气,浓郁而压抑。
顾辞,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新帝,就站在殿中央。他尚未换下那身隆重繁复的十二章纹冕服,玄衣纁裳,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威严,平日里那份冷硬此刻化为了不容直视的帝王威仪。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内外。
南宫棠依孤立无援地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看着那个一步步向她走来的男人。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审视所有物的绝对占有。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
然后,他俯身,龙袍上冰冷的刺绣几乎贴上她的身躯,带着夜色的寒气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现在,”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登基为帝后初次宣泄的、毫不掩饰的偏执与欲望,灼热的气息烫得她浑身一颤,“轮到你来求我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