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日子变成了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胶着。南宫棠依不再试图望向窗外,不再对任何声响产生反应。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草,日渐枯萎,沉默是她唯一的铠甲。
顾辞将她的一切变化看在眼里。他依旧每日过来,有时只是看她一眼,有时会强硬地揽着她,逼她一同用膳。她顺从,却毫无生气,眼神空茫地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这具被他禁锢的躯壳。
他眼底的墨色一日深过一日。
这日傍晚,他处理完政务回到内殿,宫人正战战兢兢地撤下几乎未动的晚膳。南宫棠依依旧坐在那个窗边的老位置,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胛骨在柔软的衣料下显出清晰的轮廓,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碎掉。
顾辞挥手让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光影交界处,沉默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却暖不进她分毫。
“准备一下,”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三日后,朕带你出宫。”
南宫棠依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出宫?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么?对她而言,并无分别。
顾辞踱步到她身后,他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他没有碰她,只是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决定他人生死的漠然:
“镇国公世子,前日坠马,伤了脊柱,太医说,日后怕是只能在榻上度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南宫棠依耳边。
她猛地转过身,一直空洞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难以置信,是惊骇,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负手而立,玄色常服融入渐深的暮色,面容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朝堂琐事。
可她知道,不是的!
那日游廊下,宫女仅仅提了一句世子曾在她及笄礼上出现,便落了那般下场。如今,那风华正茂的世子就骤然“坠马”,重伤致残!
是他!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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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冰冷彻骨。她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杀戮后的戾气,只有一片沉静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碾碎一个世家的希望,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角的一点微尘。
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比直接的暴怒更让她胆寒。
顾辞垂眸,对上她惊骇的目光,似乎终于满意了她此刻的反应。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恐惧而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现在,明白了?”他低声问,与那夜揭露他们非亲兄妹真相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明白什么?
明白违逆他、心中存着“旁人”的下场?
明白他拥有怎样生杀予夺、轻易就能摧毁她在乎的一切的力量?
南宫棠依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明白了,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用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倔强和沉默的抵抗。
她若继续这样“不乖”,下一个遭遇“意外”的,又会是谁?是曾经照顾过她的老嬷嬷?还是某个仅仅和她说过几句话的世家小姐?
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被浓重的恐惧和绝望取代,顾辞的指尖缓缓下滑,抚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感受到那里急促的脉搏。
“三日后,秋猎。”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常,仿佛刚才那句带来无尽寒意的话从未说过,“朕希望你,能‘高兴’些。”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她一眼。
南宫棠依瘫软在软榻上,望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凉透了。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殿内宫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她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要溢出的呜咽死死堵了回去。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她输了。
一败涂地。
从身到心,她都被这个男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驯服在了这金丝牢笼之中。往后余生,她连“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