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皇城,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南宫棠依坐在帝王銮驾旁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车身轻微摇晃,帘外是喧闹的人声与马蹄声。她穿着顾辞命尚衣局特制的骑装,绯红的颜色,衬得她肤白如雪,却也像一道被迫展示的、鲜艳的伤口。
她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脸上施了薄薄的胭脂,掩盖了连日的苍白,唇瓣也被点染得有了些血色。这是顾辞的要求,他要她“高兴”些,她便只能将自己装扮成一副看似鲜活的模样。
车队行至京郊皇家围场,营帐早已扎好,如同雨后冒出的白色菌菇,散布在辽阔的草场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马匹的腥膻和一种躁动的、属于狩猎的野性。
顾辞并未立刻投入狩猎,他先是在御帐中接见了随行的王公大臣。南宫棠依被安置在御帐旁一座稍小些,却依旧精致非常的帐子里。她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谈笑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号角与马蹄轰鸣,只觉得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模糊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掀开,顾辞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一身玄色劲装,金线绣着暗龙纹,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少了几分平日的帝王威仪,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审视的目光让南宫棠依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颜色很衬你。”他淡淡评价,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陪朕去看看。”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不容她挣脱。
他牵着她走出营帐,外面明亮的秋阳让她微微眯起了眼。侍卫与宫人远远跟着,不敢靠近。草场辽阔,秋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动了顾辞玄色衣袍的下摆。
他并未带她去往喧闹的猎场中心,而是牵着她,走向一处地势稍高、可以俯瞰部分猎场景象的草坡。坡上风更大些,吹得她衣袂翻飞。
就在这时,坡下不远处,几匹骏马飞驰而过,是几位年轻的宗室子弟正纵马追逐一头惊慌逃窜的麋鹿。马蹄踏碎草皮,溅起泥土,充满了蓬勃的、无拘无束的生命力。
南宫棠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纵马奔驰的身影吸引了一瞬。那飞扬的马鞭,那畅快的呼喝,那风掠过耳畔的自由……是她从未体验过,也再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仅仅是一瞬的失神。
握住她手的力道骤然收紧,指骨几乎要被捏碎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回神,低呼一声。
顾辞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视都更令人心悸。
“喜欢看?”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南宫棠依脸色一白,立刻摇头,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顾辞不再看她,转而望向坡下那些纵马的身影,眼神幽深。他抬手,一名内侍立刻小跑着上前,恭敬地奉上一张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大弓,以及三支尾羽漆黑的箭。
他松开她的手,接过弓箭。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危险而专注,如同蛰伏的猎豹,锁定了猎物。
他张弓,搭箭。
弓弦被拉成满月,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
南宫棠依的心跳几乎停止,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咻——”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并非射向任何猎物,而是精准地射中了坡下一名纵马最欢、呼喝声最响亮的年轻宗室子弟胯下骏马的前蹄!
骏马惨嘶一声,轰然跪倒在地,马背上的青年惊呼着被甩飞出去,狼狈地滚落在草地上。
整个坡下瞬间一片死寂,所有追逐的身影都勒停了马匹,惊疑不定地望向草坡之上,望向那个手持黑弓、玄衣猎猎的帝王。
顾辞面无表情,再次搭箭。
第二箭,射穿了另一匹骏马鞍鞯上悬挂的、装饰华丽的箭囊,箭囊炸开,箭矢散落一地。
第三箭,则贴着第三名青年的耳畔呼啸而过,带走了他一缕鬓发,钉入其身后的树干,箭尾剧烈震颤。
三箭,并非夺命,却带着绝对的警告与碾压式的威慑。如同帝王漫不经心的戏耍,轻易便扼杀了所有蓬勃的生气与喧嚣。
顾辞缓缓放下弓,将其丢还给内侍。他转过身,重新看向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南宫棠依。
坡下,那些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们,早已纷纷下马,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
秋风卷过草场,带来血腥与尘土的气息。
顾辞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南宫棠依被风吹到唇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温柔得令人胆寒。
“现在,”他看着她写满惊惧的眸子,声音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还觉得,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南宫棠依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她终于彻底明白,他带她出宫,并非给予她一丝喘息,而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
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在他掌中,她便永远看不见真正的天空。
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他指尖随意便可碾碎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