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驿站比沈砚想象的还要破败。土坯墙裂着缝,门口的两盏气死风灯只有一盏亮着,灯光昏黄,照不亮门内的阴影。一股淡淡的马粪和劣质酒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让沈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地方……能住吗?”陆惊鸿勒住马,看着驿站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语气里满是嫌弃,“我看咱们还是连夜赶路算了,总比在这破地方被人谋财害命强。”
苏十三却已经翻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伙计:“住下吧。越是这种地方,越不容易引人注意。张启山的人既然已经盯上咱们,明着赶路反而危险。”
沈砚也下了马,打量着驿站里的人。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两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寡淡的酒,眼神却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柜台后面的掌柜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见他们进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搓着手问道。
“住店,三间上房。”苏十三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再给我们的马喂点精料。”
掌柜的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嘞!三位客官这边请。”
跟着掌柜往里走时,沈砚注意到那两个喝酒的汉子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还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陆惊鸿的胳膊,朝那两人的方向努了努嘴。
陆惊鸿立刻会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提高声音对掌柜说:“掌柜的,你们这驿站看着不怎么样,可别住着住着,东西就不见了啊。”
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道:“客官说笑了,我们落马坡驿站最是本分,绝无此事!”
将三人引到客房,掌柜的便匆匆离开了。苏十三关上门,压低声音道:“这驿站里的人不对劲,咱们今晚得小心些。”
陆惊鸿靠在门框上,软剑在指间转着圈:“我看那两个喝酒的就是张启山的人。等会儿我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冲动。”苏十三拦住他,“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人多眼杂,不宜动手。咱们先休息,等夜深了再探探情况。”
沈砚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窗纸往外看。那两个汉子已经喝完了酒,正摇摇晃晃地往驿站后面走去,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房间,眼神阴鸷。
夜深了,驿站里的灯火陆续熄灭,只剩下门口那盏孤灯在风里摇曳。沈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三更天刚过,他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正试图撬门。
“来了。”沈砚低声对苏十三和陆惊鸿说了一句,悄悄摸下床,拔出了剑。
陆惊鸿动作更快,早已守在门后,软剑蓄势待发。苏十三则从布囊里摸出几枚铜钱,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盯着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被撬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短刀,直奔沈砚的床铺而去。就在黑影的短刀即将落下时,陆惊鸿的软剑如毒蛇般窜出,缠住了黑影的手腕。
“啊!”黑影痛呼一声,短刀掉落在地。
沈砚趁机上前,剑尖抵在黑影的脖子上:“说!谁派你来的?”
黑影挣扎了几下,见无法挣脱,只好咬着牙说道:“是……是张城主派我们来的!他说你们是断剑城的麻烦,必须除掉!”
“张启山为什么这么怕我们去断剑城?”陆惊鸿逼问道,软剑又收紧了几分。
黑影疼得冷汗直流:“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喽啰,上面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苏十三走过来,看了看黑影的手腕:“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张启山的手段很严,底下的人知道的不多。”他顿了顿,又问,“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就……就我们两个,还有外面望风的一个。”黑影连忙说道。
陆惊鸿松开软剑,一脚将黑影踹倒在地:“滚!告诉张启山,我们既然敢来断剑城,就不怕他这点手段!”
黑影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现在怎么办?”沈砚收起剑,问道。
苏十三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他们既然已经动手,说明张启山对咱们的警惕性很高。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连夜离开这里。”
“连夜走?”陆惊鸿有些意外,“可外面天黑路险,万一再遇到埋伏怎么办?”
“越是危险,越要出其不意。”苏十三的眼神很坚定,“张启山以为咱们会在驿站休整,咱们偏偏现在走,他未必能反应过来。”
沈砚点了点头:“我同意苏前辈的看法。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三人迅速收拾好东西,悄悄溜出房间,牵了马,从驿站后门绕了出去。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沈砚翻身上马,正准备出发,忽然感觉不对劲——他的青鬃马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刨着蹄子,鼻子里喷着响鼻。
“怎么了?”陆惊鸿也察觉到了异常。
苏十三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马的鼻子:“不好!马被下药了!”
沈砚心里一沉,翻身下马,检查了一下马的嘴巴和眼睛。果然,马的嘴唇有些发青,眼神也有些涣散。“是蒙汗药!他们在马料里动了手脚!”
陆惊鸿气得骂了一声:“这群混蛋!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就在这时,驿站的前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火把的光芒亮了起来。“他们发现我们了!”沈砚低喝一声。
苏十三当机立断:“没时间找解药了,咱们先把马藏起来,然后从戈壁绕过去!”
三人牵着马,趁着夜色,往驿站旁边的戈壁滩跑去。戈壁滩上全是碎石,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身后的火把越来越近,喊杀声也传了过来。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
沈砚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人举着火把追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络腮胡壮汉。“是黑狼帮的人!他们居然还有后手!”
陆惊鸿拔出软剑:“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只能跟他们拼了!”
“等等!”苏十三忽然叫住他,从布囊里掏出一张地图,快速看了一眼,“前面不远有个‘风蚀谷’,咱们往那里走!”
风蚀谷是戈壁上的一条狭长山谷,两侧是高耸的岩壁,中间的路仅容一人一马通过。三人牵着马钻进谷口,刚走了没多远,身后的火把就跟了上来。
“他们进谷了!给我追!”络腮胡壮汉的声音在谷外响起。
沈砚三人停下脚步,背靠背站在谷口,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陆惊鸿的软剑在手中不停转动,朱红剑穗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跳动的火焰;苏十三手里握着几枚铜钱,眼神锐利如鹰;沈砚则握紧了剑柄,调整着呼吸,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很快,络腮胡壮汉带着人冲进了谷口。“小子们,看你们往哪跑!”他狞笑着挥刀砍来。
沈砚不再犹豫,率先迎了上去。他的剑法沉稳,每一剑都挡在对方的刀路之前,迫使络腮胡壮汉不断变换招式。陆惊鸿则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软剑时而刺向这个,时而削向那个,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苏十三的铜钱更是神出鬼没,总能在关键时刻击中敌人的手腕或膝盖,让他们的兵器脱手。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谷口狭窄的空间里,刀剑相撞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沈砚渐渐有些吃力,他的青鬃马被下了药,无法参战,他只能独自面对两个马匪的围攻。就在他险象环生之际,陆惊鸿忽然从侧面杀了过来,软剑缠住其中一个马匪的长刀,猛地一拉,将那马匪拉得一个趔趄。沈砚趁机一剑刺出,正中那马匪的胸口。
解决了这个马匪,沈砚刚想喘口气,就见络腮胡壮汉挥舞着双刀,朝着苏十三砍去。苏十三毕竟年纪大了,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身上已经添了一道伤口。
“苏前辈!”沈砚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帮忙。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络腮胡壮汉的身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那黑影快如闪电,手中的剑精准地刺穿了络腮胡壮汉的后心。络腮胡壮汉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砚和陆惊鸿。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络腮胡壮汉尸体旁的黑影,黑影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冷冽如冰。
“你是谁?”陆惊鸿警惕地问道,软剑横在胸前。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沈砚,声音沙哑地问:“你是沈敬之的儿子?”
沈砚一怔,这声音……好熟悉!他猛地想起在终南山寒潭边,苏十三也是这样问他的!“你……你认识我父亲?”
黑影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苏十三!
“苏前辈?!”沈砚和陆惊鸿都惊呆了。
苏十三苦笑了一下:“让你们见笑了。我这易容术,还能糊弄一下普通人。”他指了指地上络腮胡壮汉的尸体,“刚才我看你们应付得吃力,就悄悄绕到后面,解决了这个头目。”
陆惊鸿收起软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苏前辈,你这易容术也太厉害了,差点把我们也骗了。”
苏十三笑了笑,走到沈砚身边:“沈公子,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一些。但具体的,咱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这里不宜久留,张启山的人很快就会追来。”
沈砚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他知道,苏十三身上一定藏着很多秘密,关于父亲,关于剑盟,也关于“短寻”。
三人不敢耽搁,迅速清理了现场,然后牵着马,继续往风蚀谷深处走去。谷里的风更大了,吹得岩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沈砚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火把的光芒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他握紧了腰间的青铜佩,心里默默地想:父亲,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吗?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风蚀谷的另一端,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女子正站在高处,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她的手里,也握着一枚刻着半朵梅花的青铜佩,与沈砚的那枚,恰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寒梅。